谢钰沉默良久, 细细帮她揩去?脸上的雪珠,道:“我原来总不在你身边吗?”
    他?不等她回答,便自己先答了,语调带了缕苦意, 舌尖似含了千斤坠:“是了, 你每次遇到什么事儿, 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沈椿随口安慰他?:“也不是全是最后一个啦, 有时候是倒数第二个。”
    谢钰一阵无?言, 她想了想,又很是坦然道:“反正?我们?现在都和离了,你帮我是情分, 不帮我是本分,我没想到你会过?来接我, 你能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你。”
    其实她自己也很诧异,她就这么直直把这话说出来了。
    她本来以为这句话她会烂在肚子里?,反正?他?是好是歹,和她再没什么关系了。
    所以她为什么会说出来?
    她有片刻的茫然。
    “好好谢谢我...”谢钰把她的话在唇间细细嚼过?, 越品越是苦涩难言,仿佛一抔风雪灌进了心口。
    他?淡色双唇动了下,好像想道一声?抱歉, 又觉得轻飘飘的两个字空泛无?比。
    他?闭了闭眼,索性不再多言, 小心把她放到一处背风的山坳,捧起她小腿仔细检查伤处。沈椿本来想拦着的,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双脚肿的跟猪蹄子似的, 也就随他?去?了。
    她被藤蔓勒住的右腿倒是无?甚大?碍,就是穿着草鞋在雪地里?行走,双脚被冻的肿胀充血。
    谢钰捧住她的脚步,用体温为她暖热,又解开自己鹿皮靴的绑带,把夹了厚绒的靴子套到她的脚上,他?的靴子对她来说大?得很,乍一看就像小孩偷穿了大?人鞋子似的。
    他?蹲下来帮她把系带绑好,沈椿见他?赤足站在雪地,忙拦住:“等一下,你没带多余的鞋吗?我穿了你的靴子你穿啥啊?”
    谢钰捡起她的草鞋弯腰穿好,这草鞋是屋里?猎户留下的,她穿着大?得很,他?穿起来却还微微有些挤脚。
    他?穿好鞋之后,又背对着她蹲下:“上来吧。”
    沈椿看着他?宽阔流畅的肩背,愣住了。
    谢钰似乎猜到她的疑虑,转过?头:“天马上要黑了,到时候雪路更难走。”
    沈椿立马反应过?来,矮身趴到了他?的背上。
    他?大?概是第一次穿这种草鞋,最开始还有些别扭,没几步就走得四平八稳,一点也没颠着她。
    沈椿偷偷看了眼他?脚上的草鞋,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居然浮现出两人新婚第二日?,也是这般下着大?雪,他?脚上踩着木屐,翩翩然如振翅白鹤的模样了。
    她勾住他?脖子的手?臂不由收紧了点儿,忽的问:“你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喝个茶都得有两三个人服侍,就连喝茶的器具热度都有讲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就不觉得不适应吗?”
    她心头莫名涌现一丝伤感:“以你的能耐,放在马场养马实在是大?材小用,你心里?不憋屈吗?”
    她之前从不曾在意过?这些,冷不丁这么一问,谢钰眼底不觉多了点笑意。
    他?思忖片刻,认真回答:“战马亦是重?中之重?,我是自愿过?来的,既然是自己做的选择,当然不会委屈。”
    他?又笑道:“钟鸣鼎食的日?子固然周全,但也得处处谨守规矩,乡下日?子虽然清贫,但也落得自在,各有各的长短。”
    谢钰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当,沈椿趴在他?肩头,半晌没说话。
    自从俩人和离之后,谢钰动用权势屡次威逼她,她经常满怀怨气地觉得谢钰就是托生了个好胎,出生在那样的世家,当然可以为所欲为。
    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哪怕没了高官显爵,他?依然心胸开阔,极有风采,这说明他?本就是个可靠的人。
    她下意识地咕哝了声?:“其实...你挺好的。”
    含含糊糊的几个字飘进他?耳朵里?,谢钰心尖一热,有心再追问,又怕吓跑了她。
    他?深深吐了口气,一手?托住她的腰臀,让两人更贴近了几分。
    沈椿并
    未阻拦他?的亲近行为,她两只胳膊勾住他?的脖颈,隐隐透着几分默许的意思。
    两人间流转着似是而非的暧昧,谁都没有再出言打破这份惟恍惟惚的宁静。
    谢钰背起她,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等回到村里?,他?两只脚呈现出一种骇人的紫红色。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之前在关外打仗的时候,需要趴在雪地里?匍匐,有许多将士便被冻的四肢坏死,自此落下终身残疾。长乐吓了个半死,忙扶他?进屋烤火,又端来热水给他?烫脚。
    沈椿也没想到他冻的这么厉害,忙要把靴子脱下来还给他?,气道:“你都这样了还逞什么能呢!”她又忙拦住长乐:“别拿那么烫的水给他?,大?冷大?热最容易生冻疮了,你小心他?脚烂掉,赶紧给他兑点温水来。”
    这间屋里唯一不急的就是有可能落下残疾的谢钰了,他?居然还扬了扬唇角,看起来心情愉悦,甚至主动问她:“你是在关心我吗?”
    沈椿硬是给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没好气地道:“你这脚是因为我冻伤的,要是真落下残疾,我不得伺候你一辈子啊!”
    她怕谢钰再说什么,转过?头,一边儿帮着长乐扇炉子,一边儿又指挥人给谢钰上药,等到他?一双脚颜色慢慢恢复正?常了,她才?长出了口气,打了个招呼道:“那我先走了。”
    谢钰眨也不眨地瞧着她,唇畔含笑:“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沈椿避开他?的视线:“你脚上的伤多注意,最近别再冻着了。”
    谢钰难得有些咄咄,进一步问道:“除了这个呢?”
    沈椿坐立不安,干脆站起身:“今天多谢你了,我回头杀猪请你吃。”
    她一回来,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仿佛悉数散尽了似的。
    谢钰似有失落,又不忍再追问:“罢了,你回去?好生歇着吧。”
    沈椿几乎是落荒而逃。
    按说谢钰救过?她之后,两人的关系应该比之前更亲近和缓一些才?是,事实上正?相反,沈椿现在简直跟躲土匪一样躲着他?,在隔壁听到他?的动静就不敢冒头,硬是熬到他?走人才?敢出门干活儿,下午劳作完也大?步流星地抢在他?前面回家,争取不跟他?见一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之前谢钰一路纠缠,她也没觉得有什么,谢钰爱缠就缠呗,反正?她对他?又没兴趣,他?一个人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但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见到谢钰就心里?发虚,简直见不得他?的面儿!
    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过?了两天,沈椿喂猪的时候被谢钰堵了个正?着,她手?一抖,勺子差点掉在食槽里?:“你吓死我了,你干嘛啊!”
    这猪圈环境可不怎么样,修的离茅厕还近,在远处就能闻到一股怪味,真是难为谢钰挑这么个地方?了。
    谢钰没给她躲开的机会:“你这几日?总躲着我做什么?“
    沈椿磕绊了下,努力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心虚:“我哪有啊?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年底是乡下最忙的时候,我得四处给人义诊,还要腌冬笋腌白菜喂猪...”
    一般来说,只有当一个人在说谎的时候,才?会喜欢东拉西扯一些有的没的遮掩。
    谢钰眯起眼,却没纠缠这个话题,微微颔首:“你之前不是说要摆宴谢我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沈椿张大?嘴:“今,今天?这也太急了吧?”
    明明那日?在雪地里?,谢钰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些微动摇,但不过?几日?的功夫,她竟又变得心如磐石起来,推搪阻塞和之前一般无?二。
    谢钰可半点不觉得自己急迫,他?甚至有种再不抓紧她就会溜走的焦躁,他?甚至后悔那日?就那么轻易地放她走了。
    他?欺身靠近:“不过?吃顿饭而已,难道还要专门挑黄道吉日?吗?”
    他?又顿了下,轻声?道:“或者...你在害怕什么?”
    沈椿实在招架不住:“吃个饭有什么可怕的,行行行,今天就今天,你别拦着我杀猪!”
    等谢钰走了之后,沈椿这才?后知后觉地后悔起来,谢钰异常强势的态度让她有些着慌。
    不行不行,俩人绝对不能单独吃什么饭,她隐隐有种预感,吃完这顿饭俩人之间没准儿要出大?乱子了。
    难道要她现在拒绝?这也不成?,谢钰到底救了她!
    沈椿琢磨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憋出一个损招来。
    等到做饭的时候,沈椿干脆把左邻右舍都喊了过?来,在地坝上支了个大?桌子,又杀了头猪给大?家下酒。等谢钰过?来,见着乌泱泱的一堆人,不善地眯起眼。
    沈椿心虚地招呼他?:“来来来,坐这儿,专门给你留了位儿!”
    被她这么戏弄了一通,谢钰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坐在席间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神色。
    他?虽然是官身,不过?平日?没什么官架子,乡民们?瞧他?很是和蔼,见他?孤零零在一边儿坐着,都举了酒杯上去?劝酒。
    谢钰倒不会对寻常百姓摆脸子,只是他?素不爱饮酒,往常也没人敢灌他?酒。
    他?这回居然也没拒绝,仰头喝了两盏,又往沈椿那里?瞥了眼,掩唇重?重?咳嗽起来。
    他?咳嗽的动静极大?,终于?提醒沈椿想起来,他?肋间的旧伤还未彻底痊愈,她也不能眼看着他?这么喝,端起酒杯冲过?来帮他?挡酒:“诶诶诶,别欺负不会喝的人,我陪你们?喝!”
    谢钰唇角若有似无?地翘了下,极快地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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