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会谈的地点,是在一处名为状元楼的酒楼之内,那里是津门极为高级的饭店,这次马大鼻子也是出了血本,居然选了这么个地方会谈。赵冠侯笑着对苏寒芝打趣“姐,要不你跟我一起来吧。换身衣服,就说是我的兄弟……”
    “我才不去呢,我在家等着你。”苏寒芝温柔的说着,又细心的为他整理着衣服,那是赵冠侯最好的一套衣服,她收拾的很细心。“到了那谈的成或谈不成,都没什么关系,反正不是咱自己的事,你也年轻,就算谈不成,也没谁会笑话你。千万别和人家打架,那些菜农连人家新娘子都抢,肯定是不讲道理的,万一他们动手,你现在这个样子是要吃亏的。”
    姜凤芝在旁笑着安慰“怕什么?我和剑鸣师兄都跟着,不就是一群菜农么,有三个五个,也伤不了师弟。”
    她和丁剑鸣以保镖的身份同行,实际上,就是到状元楼里混一顿吃喝,毕竟这地方就算是姜不倒,也是消费不起的。赵冠侯这几天受他们照顾,这次也算是借花献佛,借以报答这份恩情。
    他笑着安慰着苏寒芝“姐,我没事,那些菜农再厉害,也是比不了李秀山的。连他我都不怕,还怕区区几个卖菜的?谈判这种事我最擅长,保证不会有事的。马大鼻子送来那两块钱定金你收好,苏伯这几天日子过的逍遥,就怕过几天再让他过以前的日子不习惯,你留点钱,好让他能抽点大烟。”
    对苏瞎子的行动,赵冠侯心里也是不怎么踏实,总觉得这里会有什么事发生。可问题是他现在再怎么担心,也做不了什么,手上能用的资源实在太有限了,想要搜集资料,也无从查起。
    小鞋坊的混混们,自己还没法支使,毕竟自己还不是锅伙里的首领,没权力给人安排事做。至于跤场那边,那些人打探消息的水平低劣,费了半天力气,也查不出什么究竟。
    现在只能先把大酒缸的事办妥,自己先有了名气也有了资本,再去慢慢查这事,不管招待苏瞎子的人是什么企图,自己总要为苏寒芝遮住风雨。
    这次出面的调停人除了他,另外一人则是一个上了几岁年纪的袍带混混蒋友成,这人在津门的混混中,属于半红不黑,混了一辈子,也没混出什么名堂,面子也也很一般。马大鼻子邀请他出面,纯粹就是图他要钱不多,上次把事闹僵,就有他的因素在里面。可是终归是他开的头,后面的事,也得带着他,只是指望不上。
    考虑到赵冠侯两腿不便,大酒缸特意来了几个混混抬了门板,将人放在门板上,一路抬到了状元楼。伙计与掌柜显然知道赵冠侯的身份,并没有人开口询问或是阻拦,只有一名伙计在前头领着,将一行人引上了二楼的雅座里。
    姜凤芝与丁剑鸣都穿着劲装短打,身上还带了件兵器防身,看模样,十足是戏台上的一位刀马与一位大武生,很是有几分精神。那位蒋友成打量了两人几眼,不住点头称赞
    “好两个年轻护卫,有他们在,那些卖菜的,总该收敛一些了。你们是不知道啊,不是老朽夸口,我十六岁上街开逛,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天佑十年,海河那边抢码头,两边各自邀集了几百人。那要是打起来,怕是得几十条人命了,最后还不是我跟着了的事,那么大的场面,蒋某也是没含糊过,那么长的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咱怎么样,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靠的这身骨头,外加津门地面上的规矩。”
    “可是对上那些卖菜的玩意,咱这规矩,可就不好使了,他们不听你这套啊,你跟他们讲规矩他们不理,三句话不过就知道骂街。仗着有肉票在手,就跟你玩混不论,这事就没法谈。要是我说,还是备人,准备着动手吧。”
    赵冠侯由两个人搀扶着,靠坐在太师椅上,听蒋友成这么说,笑着点点头“蒋老说的没错,事情确实不好办,可是咱是吃这碗饭的,要是遇到事只想着动手,那津门的事,就没个了结了。这件事要说打,怕也是十几条人命填进去,几辈子的仇恨就算结下了,咱们还是以和为贵。”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响亮的脚步声,似乎是马靴踩着楼板的声音,还有些人在说着什么,伙计在那里殷勤的说着“这边,几位这边请。”
    听声音,就知道不是菜农,他们穿的是草鞋或是便鞋,不会发出这种动静。赵冠侯使个眼色,丁剑鸣将一名伙计叫进来询问,那名伙计道:“几位爷不知道,今天这事有点巧,水梯子李大老爷,和云武举在这摆了酒席吃饭。”
    赵冠侯听到水梯子李大老爷,立刻就想起了李秀山,这个世界,还真是不大,居然在这里又见面了。当然,这也不难理解。状元楼的东家本就是津门的文混混出身,混混中有什么矛盾,若是摆酒讲和,也多爱选他的地盘讲数。多半李家也是纠缠到一些混混的纠纷中,在这里摆酒,用了这块地皮。
    他从怀里拿了五角银洋出来,递给伙计,对方见了钱,就来了兴趣,说的就详细一些。李家是水梯子一带的鱼锅伙的把头,凡是鱼船卖鱼,都得由鱼锅伙开秤定价,自己没有定价权。乃至将鱼卖给谁,也是鱼锅伙一言而决,鱼民本身并无权力定夺。
    交易完成后,渔民还要向鱼锅伙交纳一笔佣金,像是李家这里,就是小船五百,大船一吊的数字,盘剥比起官府的税收还要重一些。这些渔民中,也不乏桀骜之辈,加上高丽战后,朝廷要赔偿扶桑人巨款,于国内征收日重,渔民日子越发难过。渔民中就有人想要纠合人手,与李家拼个死活。
    云武举身上有功名,在津门地面上,算是个很有手段也很有地位的体面人,手眼通天,与官府也有往来。由他出面压住了渔民,给他们讲了一番要和平不要战争的道理,最后还是要谈判解决。
    今天在这边,是云家、李家以及渔民的代表见面,将鱼税的事,商量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数字来。李秀山是李家最出色的子弟,在新军里混的很是得意,这次也被自己老爹叫来壮声势。方才那阵马靴踩楼板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状元楼是做惯这种生意的,倒是习以为常,没放到心里。赵冠侯则点点头:看来不止一个兵,今天这事,就着落在他们身上了。
    于马大鼻子或是蒋友成来说,这件事连个岔曲都算不上,李家这事跟自己的事是没什么关系的,菜农们虽然不如渔民善战,可问题是他们手里有肉票,投鼠忌器,并不容易对付。再有就是马大鼻子的部下,也远不如李家的子弟善战,真若说发展到武力的地步,他其实是没什么胜算的。
    蒋友成上一次会谈中,能说的话差不多已经说尽了,这次不认为能谈出什么结果,对于赵冠侯这种年少的人杰,他是很佩服的。可是真到这个人杰来跟自己抢饭碗时,他就不怎么高兴了。若是真被他把事谈成了,自己的老脸往哪放,这次就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见他关心李秀山的问题,蒋友成干笑两声
    “冠侯啊,你这腿是在李哨官手里断的是没错,可是人家是军官,不是咱们混星子。你要真拿江湖上的规矩去套他,留神他翻脸,那大家脸上就都难看了。还是先顾着王掌柜的闺女,那边的事,就别想了。”
    姜凤芝瞪了蒋友成一眼,如果不是考虑到场合和对方的身份,她怕是就要呛声过去,还是丁剑鸣拉拉她,让她明白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赵冠侯则满面带笑“蒋老说的是,现在还是救人要紧,您年纪大,见识广,待会人来了,想必是您打头阵了。”
    他这一句话,把蒋友成噎的没了话,赵冠侯则将扇子轻轻扇着风,朝姜凤芝两人一比画“别客气,吃吧。一会等他们来了,我们聊我们的,你们吃你们的,别拿他们当成事情。越拿他们当一回事,他们就越认为自己是个人物,反倒是拿起架子来了。要是不拿他们当回事,这些人自己就老实了。”
    伙计这时已经将凉菜摆上来,按说热菜是要等客人到齐了才能上,可是赵冠侯这一说,马大鼻子也只好对伙计点头道:“没错,就按我兄弟说的,上菜,上酒。”
    这次他是花了血本的,这桌酒席虽然在状元楼内,只能算是最为便宜那一等,可是花费足以抵的上外面五桌酒席有余。
    状元楼可以把价格定的这么高,手艺自是无可挑剔。姜凤芝开始不好意思动筷子,小心的夹了两口凉菜,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可很快,她手中的筷子就变成了收割庄稼的镰刀,在各个盘子上高速转动,其他什么都顾不上。
    赵冠侯倒是不紧不慢,只把一杯酒放在口边,缓慢的品尝。他的耐性很好,就算是拿这一杯酒坐等一晚,也不会心急,拖延战术对他是没什么意义的。辛各庄的人,大抵是有意磨一磨他们的性子,来的故意很迟。直到热菜上齐之后,在一阵纷乱的脚步之后,雅间的门才被人用力推开,随后一群人就如狂风般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五十开外的老者,身材适中,虽然不算魁梧但却很结实,枣红面皮留着山羊胡须,花白的发辫盘在脖子上。小褂的前扣敞开,露出黑红色的胸膛,右手拿着草帽在胸前扇风,一根罗汉竹的烟袋别在腰系。在他身后,是十几个强壮的后生,全都穿着小褂,长裤、草鞋,裤腿高高的挽起来,露着满是黑泥的小腿。
    在他们腰里大多带着短斧或是镰刀,杀气腾腾的闯进来,眼睛直瞪着马大鼻子,表情仿佛是看到了杀父仇人。姜凤芝与丁剑鸣这时也把筷子放下,手轻轻移到刀柄上。
    那名老人看了看几人,哼了一声“几位够急的,先吃上了。怎么,今天这顿席,原来不是请我们吃的?那我们还来干什么,孩子们,咱走,回去把那新媳妇看着送谁炕上去,这事,没的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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