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环伺,刀戟林立,弥漫的血腥直朝骨头缝里渗去,羯兵们的眼神能将人生吞活剥了。贺兰千允只觉两腿虚软,浑身力气似被抽了个干净,十步不到便几乎已迈不开步子了。
    平日里咋咋呼呼乃至敢当众向男人示爱的贺兰千允,这才晓得高估了自己的胆量。
    她一遍一遍给自己鼓着劲,羯人不敢动她,她要给郎君争气,区区几步路都走不下去,如何配做司马白的女人!?
    可她还是止不住的战栗,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竟如雷鸣一般压下了周边所有声音。几个羯兵存心吓她,贴上前猛的吼了一嗓子,千允强撑的一股劲顿时一溜烟蹿没了,眼前一黑,暗道一声完了,便要瘫倒地上!
    这毕竟是羯赵开国之师包揽胜军,这样的阵势下,七尺汉子都难免吓出屎尿,何况贺兰千允一个女孩子?
    好在一只手及时架住了贺兰千允,手很小,却很稳很有力,挽着贺兰千允胳膊,扶着她朝前继续走下去。贺兰千允扭头瞅了一眼,那人戴着面具,很明显是个女人,一身劲装,身量小巧却矫健,如同一头豹子。
    “松手!放开我!”贺兰千允下意识的就要甩开面具女人,可浑身哪还有力气。
    那女人没吭声,小手就像铁箍一样箍住贺兰千允的胳膊,架着她径直穿过羯兵,越过廊桥,竟一直将她带到了代使院子,在一处房门前才松开了手,一路上竟始终没说一个字。
    门前没有羯兵,只几个同样戴着面具的人守着,面具女人帮贺兰千允推开了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退到了一旁。
    “藏头露尾,有何见不得人的?!”贺兰千允总算缓过神来,有了骂人的力气。
    “别逞强了,大允子。”
    屋内传出一声取笑,贺兰千允顿时呆住了,一双狐狸眼睛瞪的圆圆,这声音...
    “还不进来?”屋内那人又道。
    贺兰千允两步跳进屋里,屋内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和她有过冲突,却也同生共死过,可以说是交情很好的女人。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情况?”贺兰千允怔怔望着眼前人,恨不能薅下一把头发,心里百转千回,却也想不明白为何变成这样。
    “萧关一别,大允子越发有女人味了呢。”那女人静静笑道,正是陈留郡主曹小哭,自然,也是石永嘉。
    “殿下呢?!殿下可好?”贺兰千允一肚子疑惑,话到嘴边只变成一句话,她从于肚儿那知道司马白随曹小哭去了西山。
    “他好的很。”石永嘉脸上掠过一抹难察的红晕,开门见山道,“他告诉孤,他交给你了一件物事让你保管,是一面铜镜。”
    千允点了点头:“是的,今天上午才让于将军交给我的,让我保管一阵子。”
    “那镜子呢?”
    “方才又给裴将军了。”贺兰千允脱口答出。
    “给了裴山?”
    “恩,原本是带在身上的,可我总不能再带来这里吧?”
    一问一答,很简单,很痛快,贺兰千允也很惊讶自己竟会这么不假思索的如实相告,可她哪里知道自己正被规源金血的异能笼罩着。
    石永嘉皱了皱眉,苦笑了一声:“你想的倒是很周全。”
    蜀中这盘棋下的顺风顺水,已经到了收官阶段,她没想到的是,在取回镜子这事情上却意外连连。
    为了拿回镜子,石永嘉是做了两手准备的。
    如果司马白是个耿直人,那么赴约时便会带上镜子直接还给她,这样最是省事,但她也不太抱有这种奢望。
    所以她还准备了另一手段。
    在石永嘉看来,司马白即便不把镜子带在身上,也无非就是放在房中某处罢了。是以早早布置了逯崇这步棋,在兵乱之始便直捣晋使别院,这样一箭双雕,既诛除了晋使,也能将晋使院子牢牢控制在掌握中,镜子之后慢慢再找便是了。
    孰料司马白对忽然来投的褚妙子多少是有点防备的,便将镜子交给了贺兰千允。
    这是石永嘉始料未及的,说真的,她看出了褚妙子去心已决,便没在褚妙子身上使手段。她倒是想以摄魄驱使褚妙子,但以她那时的摄魄之力,还远远达不到对一个人做出如此控制。
    这个意外有点超出石永嘉掌控了,万一代使院子被乱兵洗劫,万一贺兰千允遭遇不幸,再去寻镜子就有点大海捞针了。
    所以西山事情一了,石永嘉便马不停蹄直返成都,凭着事前备下的任颜令牌一路穿关过卡。
    可即便有了任颜令牌,这一路上也实在是少不了麻烦。
    巡防的守兵逐次盘问,成都的关防也查的严苛,路上的乱兵又频频骚扰,再加上张淳疑心大起,怎么都是走不快的。眼见天逐渐黑下来,石永嘉再也顾不上后患了,不论是张淳,还是关防上谨慎的守兵,乃至进城后遇到的乱兵,她一概以摄魄之力先后支走,也亏了规源金血有了长足进步,摄魄方才用的游刃有余,几番折腾总算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驿院。
    可到了驿院却知又出了意外。
    兵变半日了,堂堂一千包揽子精锐竟还没将晋国使团拿下!
    代使院子里,贺兰千允也不见了踪迹!
    石永嘉只能期盼贺兰千允正被困在晋使院子里,所以第一时间喊停了强攻的包揽子,她怕破防的那一刻贺兰千允自尽,她必须见到活的贺兰千允,让这妮子亲口说出镜子下落。
    当然,喊停的不是陈留郡主曹小哭,而是君子冢大执法!
    逯崇哪里想到大执法亲临?素来狂妄无边的他在看到大执法那刻,瞬间吓的魂飞魄散,别说让他停战,让他以身换人,就是让他即刻自裁,他也无力相抗!
    “还好就在这院子里,总不会自己飞走的。”意外连连,终归是确定了藏文镜下落,石永嘉稍稍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问镜子的事?”贺兰千允只觉荒诞至极,外面杀的血流成河,一院子的人正准备要自尽,这所有一切都停了下来,竟只为了曹小哭要打听一面镜子?!
    “不然呢?”石永嘉很平静的回道。
    眼下只需全歼司马白的这点亲卫,便可拿到镜子了。不过逯崇已在对方手中,没了主将的包揽子能否顺利击破敌人却是有点难说,石永嘉已经琢磨着是否需要再调些兵马,务求将司马白的王营一举聚歼,绝不放跑一个人。
    她再也容不得一丝意外了!
    “可是羯狗怎么如此听你话?”贺兰千允也终于问到了关键处。
    “大允子,听孤一言,少问少说话,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情,万事之后,孤送你去见你郎君便是了。”
    “你把白郎怎么样了?!”贺兰千允听出了她话中蹊跷,逼上前质问道。
    石永嘉只瞥了一眼,便制住了暴跳的贺兰千允:“还怕孤杀了他不成?”
    她现在确实也不能将司马白一杀了之,待得空后废了那厮手脚,囚在西山上有酒有肉的养着,再送上一个美娇娘,也算不亏待他了。
    石永嘉又不禁有些惋惜,这个司马白,生在这样的世道难得长了一副妇人之仁,堂堂矩相之主,又身负三皇内文,本可干出一番帝王之业,却昙花一现之后便要就此夭折了!
    到底只是一个无名之辈啊!
    天命难改!
    石永嘉叹息着摇了摇头,将侍立在外的有书唤进房内,交给了他两个令牌。
    一个是任颜的密令,一个是她大执法的密令。
    “去寻张司镇,让他依计行事,再令他速调一支可靠的兵马来此护驾,外面乱,让有命和你同去吧,别再出什么意外了。”
    她刚说完外面乱,外面便传来一阵厮杀声,不问可知,刚歇下来的两支兵马又开打了。
    “有粟去看看,有书有命你们速去办事。”石永嘉蹙起眉头吩咐道。
    她暗道奇怪,包揽子有军令在不可能动手,助阵的成国兵马也没有动手理由,而贺兰千允未归,司马白的亲卫也不可能先动手,可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右眼莫名跳了起来,一股不祥之感升上石永嘉心头。
    才只一会儿功夫,有粟推门而进,后面竟还跟着有书和有命二人。
    “成国兵马降了,包揽子败了,俺们被堵回来了,敌人围了院子,咱们出不去了!”有书戴着面具看不清神色,但已经没了以往的吊儿郎当。
    “这么快?怎会这么快!”纵然以石永嘉的波澜不惊,也不禁动容,从听到厮杀声到现在才多会功夫?喝盏茶的时间都不到!她只等着有粟来报,甚至还不及做出措施应对!
    成国兵马既降,包揽子血战之余力疲,又没有主将,若被敌人两面夹击,吃个败仗倒也在情理之中,可这败的属实太快了!
    “把面具都摘了,你们是陈留郡主的乞卫,”一惊过后的石永嘉重又镇定下来,又沉声问道,“哪里来的兵马?可瞧见是谁带的兵?”
    不待有书答话,一阵阵高呼隔着院子,穿过雨帐,传进了厅里。
    “郡主可在里面?多谢搭救之恩啦!”
    “叛军已平,郡主不必挂念啦!”
    字字入耳,直截了当,说的人说的很清晰,听的人听的也很明白。
    怪异的神色顿时罩住石永嘉那风华绝代的娇容,她扭过头,望向贺兰千允,咬着牙静静笑道:
    “你家郎君,真是好手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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