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千允四下望了望,见众人都在盯着她看,她下意识的摆了摆手,慌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我。”
    她倒不是怕,而是有些懵,差点问上一句有谁和我同名吗!?
    可人们的眼睛并没有从她身上挪走,这里似乎也只有她一个人叫做贺兰千允。
    “真是我...”
    贺兰千允终于咋舌,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摇头嘟囔着:
    “我算什么呢,哪有这么要紧...”
    别人听了只当她是在推拒,可这是她的心里话,她是真觉的自己不配。
    大草原的月亮,自卑了。
    离开了草原,来到成都,见了耀花眼睛的繁华,千允越发觉的自己只是一个不通才情、不懂风雅、不合门第的边陲蛮姑,连成都城里的小家碧玉都比她更好嫁人。
    她心里开始恐惧配不上司马白,她甚至渴盼,自己若是一个名门贵女该有多好!
    千允是很乖的,入蜀以来从不联系她的郎君,乃至一度做好了同司马白分离的准备,她甚至害怕司马白来提亲,她怕人们嘲笑她男人的眼光!
    她只觉自己是那么不起眼,无人识、无人知、更不会有人注意,却怎能被羯人指名道姓的要人?
    敌人想要的不应该是南康公主么?
    又或红虞郡主?
    怎么会轮到她贺兰千允?
    “除非俺们死绝了!”一个声音嘶哑低吼道。
    千允寻声望去,见熊不让正艰难的爬起来,那张淳朴的大脸充斥着愤恨,那是一种受到奇耻大辱后才有的愤怒和仇恨。
    她顿时明白了,羯狗想要的不是贺兰千允,而是司马白的女人!
    “除非俺们死绝了!”
    “除非俺们死绝了!”
    不只是熊不让,重伤兵们一个一个的都在挣扎着站起来,嘴里念叨着同样的话,继而废墟外的王营将士也开始重复这句话,一声声的低吼汇集成了一个声音,把王营的决定告诉了所有人。
    “除非俺们死绝了!”
    “嘶...”蔡谟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料到这样的交换会有人反对,毕竟脸面上挂不住,但他自信只要稍假措辞,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他万万没想到王营上下的反应会如此刚烈,打好的腹稿不得已咽了回去。
    有那句除非俺们死绝了摆在这里,蔡谟哪里还敢把贺兰千允朝外推,只能宽慰着自己,死在羯人刀下总好过被自己人枭了首。
    纵横朝堂的九卿之首难免一万个懊恼,直叹这群莽夫忠虽忠矣,可实在只是莽夫啊!
    在蔡谟眼里,贺兰千允这个边陲蛮女也就是靠几分姿色迷住了血气方刚的司马白,与所有人的性命相比,能算什么?
    就算是司马白自己在这里,也必然会将美人奉上!
    “羯狗是怎么知道我的?”
    “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羯狗若是冲我而来,一开始便该直奔代使院子呀?”
    “若不是冲着我,都这会儿了,却又忽然提起我?”
    贺兰千允清脆的声音穿过雨幕,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提点着所有人。
    “嘶...”蔡谟又是一口凉气吸进肚子里。
    因为贺兰千允的连连疑问,不偏不歪全敲在了点子上!
    先不说羯人识不识的贺兰千允,她是在火灭后被王营送进来的,而裴山决定撤退前便先护着贺兰千允后撤避难了,彼时的包揽子哪里瞧的见?
    “羯狗只是想借我羞辱殿下么?”
    “还是殿下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情?”
    “是要拿我这边陲蛮姑要挟殿下么?”
    贺兰千允托起了下巴,皱着眉,仍在提问着。
    “嘶...”蔡谟再一次的倒吸凉气,小丫头在生死关头竟能瞧出这许多关键的蹊跷?
    他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边陲蛮姑,那双狐狸也似的眼睛中,竟不见一丝恐惧,反倒清澈见底,好一个临危不惧,这便是泰山崩于面而不惊了!
    到底是司马白的女人啊!蔡谟惊艳的暗叹着,他这个自负城府的老头子都有些自愧不如了。
    “姑娘觉的呢?”蔡谟很惭愧,他还是捋不清头绪,所有设想都不合理,完全没有可能性,但偏偏处处却都是蹊跷,正如贺兰千允所问的那样。
    “小女子觉的,”
    贺兰千允冲蔡谟一福,礼仪中透着生疏,她已经在练习了,却总觉别扭而做不好,她有些脸红,但声音很坚定,
    “去问一问便知道了。”
    “你竟同意...”蔡谟瞪圆了眼睛,哪里相信这样的胆略会是一个小姑娘能有的?!只这孤入虎穴的胆略,便已折煞世间男子!
    “不可!”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阻止道,是裴山。他怕人逼迫贺兰千允,特意退回来给她撑腰,不料贺兰千允自己却要同意那交易。
    贺兰千允摇了摇头,她望了望裴山,又看向熊不让,一圈环视之后,似是对着所有王营的将士,深深一福,毅然问道:
    “诸君能为殿下流血,却为何拦着我?”
    熊不让在一旁急道:“那怎一样...”
    贺兰千允一笑打断道:“司马白的女人,岂需别人庇护?”
    裴山一怔,动容道:“难道他的部属便需他的女人庇护么?!”
    “俺们不管!除非俺们死绝了,便绝容不得别人动殿下的女人!”
    “那便一起死!”贺兰千允跨前一步,手中露出一柄小巧的弯刀,毫不相让的与裴山四目相对,“我的刀也是刀,为王前驱,唯死而已,难道只你们能念么?!”
    “裴大哥,我是为白郎而去,心里不知有多高兴,你就让我为他做一点事情吧。”千允声音软了下来,但去意更决绝。
    裴山仍是摇着头:“一起死,也好过看你受辱!”
    千允却是神秘一笑:“那也未必啊,羯狗做出这些,难道只图侮辱一个女人?”
    “羯狗还能图什么?!”
    “裴帅...”这二人正互不相让,于肚儿从阵前跑了回来,脸上神色满是困惑难解,“羯狗那边过来一个人。”
    “恩?干什么的?”
    “说是,说是,他说自己是包揽子左督司马,来换贺兰姑娘的...”
    “谁?!”裴山难以置信问道,脸上神色变的同于肚儿一模一样。
    “他自己说的,我瞧着也确实是羯狗主将。”于肚儿摸着后脑勺,讪讪笑道,“羯狗这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
    来人的确是逯崇,也确实是来换贺兰千允的。只看他那一脸生无可恋的委屈,就知道他也在纳闷自家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羯人做到这一步,傻子也知道羯人内部出了变故,必然是已经换了主事人的,而这主事人也肯定是刚刚才换的。
    最重要的,羯人目的变了,前后目的截然不同。
    之前是单纯的要诛除晋使而后快,现在目的已经扑朔迷离了,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也只有让贺兰千允去问一问了。
    裴山妥协了,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对策。
    看着贺兰千允的背影,王营上下一个个都咬紧牙关,甚至没脸去看那个背影。
    使团的贵人们却终于松了一口气,司马兴南脸上露出喜色,冲阿虞轻叹了一声;“妹妹,绝处逢生,到底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阿虞的眼睛则始终盯着那个背影,直到背影消失在羯人军阵里,她的眼睛也没有收回来。
    “妹妹,妹妹?”司马兴南推了推阿虞,劝慰道,“别担心了,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阿虞苦笑了一声,“那是因为有人在庇护咱们啊...”
    那句话在她心里掀起了漫天风雨——司马白的女人,岂需别人庇护?!
    阿虞不是感叹贺兰千允的胆略,而是羡慕那种骄傲!
    “姐姐,你说,”阿虞怔怔的念叨了一句,“他一定很在意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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