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些刺客的尸体送去刑部那里。”司徒晟冷冷地说道:“命江宁前去调查!”
    江宁是江岩的儿子,取了“祖宗”的封号承安作为表字。前些时日从刑部调往了北疆做了道员,最近因为迎接方涵归国的事情回京述职。他这人心思细腻,最善推理断案,在刑部之时乃是部中的第一断案高手,由他来检查绝对能够发现旁人所不注意的事情。
    果然,不过是第二日,江宁就入宫向司徒晟禀报了调查的结果,太子殿下连忙召唤江源入宫商讨情况。
    江宁施礼之后说道:“殿下,臣已然检查过留在现场的所有刺客的尸身。”
    “刺客所穿的衣衫鞋袜布料都很是普通,看不出什么来历,所持的匕首上也没有任何记号,使用的硬弓乃是军中最常见的一石弓,箭矢也是来自军中的,很是平常,不容易查出来历。匕首和箭头上的毒/药、让那匹马疯狂的药物臣还在请太医继续研究,未得出结论。”
    “臣检查了刺客胃肠之中的食物,有一些是通州附近所特有的河蚌的残渣。这种河蚌虽然鲜美异常且十分便宜,但是必须现抓现吃,就连近在咫尺的京城里也没有这种河蚌卖。从消化情况上来看这些人吃下河蚌应该不超过三个时辰,这说明他们就是在行刺当天才经由通州进京的。”
    “还有……脱去刺客的衣衫之后,臣才发现这些尸体右肩上都刺着纹身,乃是‘南安’两字。”
    江源皱了皱眉,说道:“南安?难道指的是南安郡王?……不对,这些刺客绝对不是南安郡王派去的。”
    江宁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些刺客的衣着、兵器统统都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行刺失败后伤者立刻服毒自尽,不肯给我们留下活口,可见这群人必然是培养多年的死士,不会有人在前去行刺的死士身上刺上代表身份的文字的,这样留不留活口又有什么差别,还不都是不打自招了?这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事只一看就能看出问题来。”
    “不止如此。”江源对着司徒晟说道:“殿下,昨日在玉泉斋门口处惊马冲过来的时候,臣曾经看到过南安郡王。他那时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头上还带着遮掩面目的斗笠,就站在街边不远处。倘使真是南安郡王派人行刺殿下,他本人又怎么会站在那么无遮无拦又危险的地方?若是不小心被刺客的毒箭误伤,他岂不是要白白死掉了?如若是他指使了刺客前来行刺,必然会躲在暗处观察情况,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绝不会明目张胆地站在容易被误伤的行刺现场的!”
    司徒晟听了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上车之前孤也曾看到了那位南安郡王,他自己身边一个护卫之人都没有,看到刺客出现,便立刻躲进了旁边的店铺之中。虽然特意戴了斗笠,藏头露尾,生怕有人看到,但若真是他安排了行刺,绝不会孤身前来这么危险的地方的。南安郡王这人最是惜命,走到哪里都带着护卫,这次如此反常,怎么也不像他的风格。”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嘲讽地说道:“一石硬弓啊……他们这是生怕孤忘了京郊文殊寺旁的那场刺杀啊!”
    司徒晟一提,江源立刻也想到了当年相遇司徒晟的事情。确实,当初那四个异姓王就曾经派人行刺过司徒晟一次,用的正是同样的军中一石硬弓,这次的刺客就是想借南安郡王的身份引着他们往四个异姓王身上想,借此躲过追查。
    “当初的事情虽然被父皇强行压了下去,不过知道的人倒也不少,有心之人还是能打听出来事情的根由,找到一样的弓箭的。”太子殿下皱了皱眉,“仅凭此事,刺客的来历依然难以断定啊。”
    江宁一拱手,“臣请问殿下,殿下出宫之事都有何人知晓?”
    司徒晟马上就明白了江宁的意思,仔细思量之后回答道:“孤是一时兴起想到出宫之事的,除了所带的几名宫中侍卫之外,就只有守着东华门的几名守卫知道孤出宫的事情。而且孤没有提过要去哪里,也是在路上决定去找清远的,之后前往闹市也是偶然的想法……”
    宫中的侍卫绝对没有问题,这些人都是司徒晟从睿王府带进宫的,绝对的知根知底不敢背叛,那么就是东华门的守卫泄露的喽。
    江宁想了想,猛然说道:“咦?行刺之时南安郡王正在现场,再加上尸体上的‘南安’刺青,很明显是幕后之人打算将行刺殿下之事嫁祸给南安郡王。殿下出宫不过是兴起而为,前往街市也不过是偶然之举,所到何处东华门的守卫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猜到的,就算有人一路跟踪殿下,知道殿下到了闹市,那么南安郡王又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同样出现在行刺现场呢?”
    “南安郡王会那副打扮出现在玉泉斋不远处,分明是有人刻意将他引过去的,那么那人又是怎么让南安郡王孤身一人出现在街市那里的呢?就算是去见熟人,一向惜命的南安郡王也不会一个人都不带吧,最起码也得跟着个赶车的车夫啊。”
    江源一听也是很奇怪,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他身为侯爵,出门还得带着几个随从、车夫、亲兵之类的人呢,南安郡王身为王爵,又一向小心,难道出门一个仆从都不带吗?不合道理啊。就算是他要见什么隐秘的人物,总也得带上几个心腹的护卫才好啊。
    “除非……”三人对视一眼。
    “除非南安郡王面对的事情极为机密,关乎整个南安家族的生死,因此他才不敢带任何人前往,生怕有人知道此事威胁到他的性命。若是如此,惜命的南安郡王不带仆从也就能够理解了。”司徒晟下了定论。
    是什么事能够关乎一位郡王的生死呢?甚至能让他不敢携带任何的仆从,乔装改扮之后孤身前去应约?答案的范围已经不太大了……
    且不论约他出来的人到底是敌是友,这位南安郡王绝对犯了一国之君都忍耐不了的忌讳……比挪用国库库银还要严重,比刺杀一个备受冷遇的皇子还要大得多的忌讳,必然是有损皇权甚至威胁国家安危的忌讳!
    司徒晟冷峻地说道:“这件事比我们开始想的要严重了许多……刺客尸体的事情继续交给承安调查,至于南安郡王那里……恐怕要麻烦清远了。”
    能够让一位郡王都如此惊慌失措的事情怕是不比储君被刺之事要小多少,能查清的人自然是有,可是多半都要大张旗鼓甚至打草惊蛇。能够更好的把握住行事的分寸,不知不觉地查清真相的人可就不多了。京畿大营已经走上了正轨,兵部的事宜也清闲起来了,这等重要的事他还是交给江源最为放心。
    没想到刚刚收拾了三藩就跳出了个北蛮,刚刚安抚了北蛮使者,南安郡王又不知道闹出了什么大事……大事一件接着一件,江源却兴致盎然。多少军国大事由自己接手?多少丹青笔墨由自己题写?沧海横流,唯大英雄能显本色!站在这样一个重要的节点,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改变整个世界的走向,这难道不令人兴奋吗!
    南安王,对于没看过《红楼梦》这本书的江源来说,这个名号指的是……水浒里方腊的儿子方天定……方天定被方腊封为南安王,手持方天画戟,镇守杭州,部下七万余军马,二十四员战将,四个元帅,仅仅这杭州一城便让梁山一百单八将阵亡了十二人,最后被浪里白条张顺的冤魂所杀……咳咳,扯远了。
    靖朝的四位异姓王分别为东平郡王,西宁郡王,南安郡王,北静郡王这四家,这几家人互为老亲,相互勾结,与勋贵中的八公完全是沆瀣一气,胆大包天的事情干得多了,不过这四王与八公还是有不同的。
    八个国公的势力主要来自自己和姻亲为官为将掌有权势,这权势到底是来自于皇帝的,虽然收回来要废一番手脚,但也不是难以做到,只要皇帝下了狠心就能将八公家族收拾得片甲不留,可这四王就不同了。
    这四家之所以能在开国之时被封为异姓王,乃是因为高皇帝起义之时这四王就是他的盟友而不是他的部下,定鼎天下的时候,这四王手中也一直攥着各自的军队,虽然没有成功割据一方,可是也权高位重不是轻易就能收拾得了的,高皇帝纯粹是因为没办法了才给这几家封了异姓王的位置,稳住这几家。
    这四家人的兵力虽然在这几十年间不停地被三代帝王削减,可是手中也一直是掌控着不少军队的,军中更是有不少人甘愿为这四家的爪牙,势力着实不小。
    西宁郡王的势力是这四家之中最小的,这些年倒是被削减的差不多,没多大的本事了。可是余下三家却是兵权不小,虽然不如三藩,可也足以动摇国家。当初这几家愣是敢干出行刺皇子的事情,就算那时候的司徒晟过得和个隐形人一般也不行啊,这可是狠狠扇了皇家一个巴掌。皇帝愣是得咽下这口气,还要替他们加以遮掩,为的是什么?怕的就是这四王反了,闹得国家大乱,民不聊生。司徒晟握有军权上位,也不过只是稍微折腾了一下这几家而已,掀翻他们却没办法贸然行动。
    多亏了三藩作乱,东南沿海的军官因为救驾不力被老皇帝一怒之下掀了个底朝天,东平郡王的势力遭受了严重打击,所以大皇子宫变失败之后皇帝才能狠狠地收拾一番东平、西宁两家,趁机收回了不少兵权,这两家已经不足为虑了。
    至于北静郡王,他们一家装的是谦和文弱,摆弄诗词歌赋,实际上就是一家子老狐狸。勾结勋贵的势力暗地里争权夺利,皮面上倒是勤慎廉明,内里面一肚子的奸猾狡诈。不过现在在位的这位北静王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听太医说也活不了一两个月了,他的继承人却还没他那么深的城府,等着老北静王一死,他们家就可以慢慢收拾了。
    最后这位南安郡王,掌控着南方地区的部分军权,虽然没有北静王这一支权势大,不过在四王之中也是个二号人物了。他这个人性子颇有些谨小慎微,过于惜命,平日里做人为事最是小心谨慎,一点儿把柄也不肯让人抓住。得罪人的事统统让东平、西宁来做,自己则稳坐钓鱼台,这么多年以来一向不肯轻易涉险,就连当初袭击司徒晟的事他也没敢搀和,都是东平郡王和西宁郡王这两家的手笔。
    这样一个处处小心的人物,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将他逼到这个地步呢?
    ☆、第五十八章 抽蚕丝线索终出现难猜透源见承安
    想要知道南安郡王是怎么被人约到行刺现场的其实并不困难。
    司徒晟一行人是因为司徒烨喜欢糖画,这才临时起意进入玉泉斋的赏玩古董的,他们在玉泉斋逗留的时间约合一个时辰左右。
    玉泉斋所在的闹市中心距离南安郡王府上不算很近,跟踪他们一行人的家伙确定他们短时间内不会离开玉泉斋,然后从闹市中心迅速离开,自己前往了南安郡王府或者通知了其他人前去邀约南安郡王,之后,受邀的南安郡王没有乘车,而是选择步行来到玉泉斋旁边,那么计算起来这样一来一回无论如何至少也要花费半个时辰才有可能到达。
    南安郡王出门之前为了隐藏身份,曾经改变过服饰,装扮成平民百姓的样子,换下整套衣服再小小修饰一番的时间最快也要两刻钟左右。
    靖朝一个时辰等于八刻钟,减去半个时辰路上耗费的时间,再减去两刻钟更换衣服的时间,那么剩下的两刻钟的时间就是跟踪之人投讯之人进入南安郡王府的时间范围了。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投讯,并且将南安郡王成功约出来使用书信是不可能做到的。南安郡王这个人过于谨小慎微,胆小怕事,这样性子的人做起事来必然有些优柔寡断。若是只是用书信约人的话他就算会去,也绝不可能这么快就下定决心前去的,就是拖到几个时辰之后才下决心都有可能,肯定不会那么快就赶到了行刺现场。
    既然书信这种方案不可能,那么就只能是有人亲自前去邀约了。
    有人就好,有人就容易找出来了。
    司徒晟曾经派人严密监视着四位异姓王的动向,这倒不只是为了报他自己的私仇,更是怕这四个异姓王利用手中的兵权闹出点儿什么事情来,找人监视也便于防患于未然。
    既然已经划定了时间范围,只要去询问负责监视南安王府的探子就能知道这段时间有谁曾经进入过南安王府了。能够这么快便约出南安郡王,此人必然是他的熟悉且相信的人,过去一定经常出入王府。对于经常出入王府的人,探子都会打探他们的具体身份的,因此监视之人必然会知晓这人是谁!
    不过一会儿,监视南安郡王的探子头目就将答案交给了江源,在预计的时间内曾经进入过南安郡王府的人只有三个,一人是王府内负责管理一个院落的管事婆子刘方氏,一人是东平郡王府上的管家崔呈,最后一人是府上养着的一个男旦戏子,叫做伶官。
    翻了翻后面记录的这三人的资料。
    刘方氏,南安郡王府的家生奴仆,从爷爷辈就在南安一脉手下为奴。年轻的时候是服侍老太妃的丫鬟,后来年纪渐长便被老太妃指给了府中绸缎铺子上的刘掌柜为妻,生了孩子之后选择留在府里面做了管事的婆子。
    刘方氏个子有些矮小,略有些驼背,面色发黄发暗,与丈夫养育了两个儿子,她这两个儿子都在王府里面做小厮。因为她的丈夫住在绸缎铺子那里,因此老太妃体谅她,特意恩典准许她来往于王府和绸缎铺子,可以自由出入王府。
    行刺的前一天晚上她离开了王府前往绸缎庄,行刺当天于圈定的时间内返回了府中。
    东平郡王府的管家崔呈,没有卖身,不是奴籍。福建人,东南方军队的老兵出身,曾经做过东平郡王的亲兵,后来受到东平郡王信任从而成为了东平郡王府的管家。
    崔呈肤色黝黑,是个五短身材,四十余岁,没有娶妻生子。他备受东平郡王的信任,平时东平郡王需要交给南安郡王的请帖和信件都是由此人亲自送来,因此经常要前来南安郡王府送信。
    行刺当日,崔呈受东平郡王之命,给南安郡王送来了重阳节的请帖,邀请南安郡王九月初九于东平郡王府一道品雄黄酒,赏菊吃蟹。
    最后那个男旦戏子伶官,出身一个小戏班子,因为扮相优美,从小就被南安郡王养在府里,专为府中唱戏,已经住在府上超过十年了。听说南安郡王已经嫌弃他年纪渐长,没有小时候的柔美,估计明年就要放他出府去了。
    这个男旦伶官个子不高,相貌柔婉,面容白皙,皮肤吹弹可破,不过弱冠之年而已。年幼时,家中过于贫穷才把他卖去戏园换银钱过活的,现在父母双亡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伶官时常出府去看这个正在私塾读书的兄弟,偶尔还在那边停留一整天。
    行刺当日,伶官一早拎着一个小包袱离开了南安郡王府,在圈定的时间内回来,手中什么也没拿。
    那探子头目谨慎地问道:“江大人,是要监视这三个人吗?”
    为了调查南安郡王的事情,司徒晟特意拨给了江源一部分探子做为辅助,这位探子头目接到命令自然要以江源马首是瞻。
    在他看来这圈定的三人都有嫌疑。此三人都是能够经常出入王府的人,而且都有机会见到南安郡王,在这段短暂的圈定时间内又都恰巧进入了王府之中,可不是都有嫌疑吗?
    江源没有回答,静静思考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这才缓缓说道:“不用那么麻烦,你们只要继续紧盯着一个人就足够了。”
    “一个人?”那名探子一怔,不是有三个人有嫌疑吗?怎么又只用监视一个人?这人显然还没转过弯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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