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为大明宫第三大殿,是内衙正殿,皇帝日常议事多在此处,故也称天子便殿。
    一群官员在第二大殿宣政殿外候旨,韦宙静静地等在人群中,他从年初做了台院的侍御史,到任时间并不长,认识的人也不多。
    身旁的温璋是同时进御史台的新人,任殿中侍御史,属于殿院。
    御史台监察百官,下设台院、殿院和察院。
    台院有侍御史六人,掌纠察百僚、弹劾不法;审判皇帝特命的案件,并与门下省的给事中、中书省的中书舍人分值朝堂,受理冤讼,号称“小三司”。
    韦宙就是台院六人之一,侍御史的官阶是从六品下。
    殿院有殿中侍御史九人,掌管殿廷供奉之仪式,纠察朝会典礼失仪和随驾检举非违等事。
    温璋是九人之一,官阶为从七品上。
    察院有监察御史十五人,资历浅的人称为“监察御史里行”,掌管监察地方官吏及尚书省的六部。
    王铎就是十五人之一,官阶为正八品上。
    御史台的官员里,从侍御史再往上,是正五品上的御史中丞和从三品御史大夫。
    温璋是已故的尚书右仆射温造之子,以门荫入仕。
    温造性格刚严,历任殿中侍御史、侍御史、御史中丞、御史大夫等职,在御史台有很多老部下。
    温璋以殿中侍御史充任左巡使,负责万年县坊间凶案奏报。
    他等到宫内小使传唤,向韦宙点了下头,便跟随前往紫宸殿。
    大中皇帝是很勤政的,一早就开始处理国事,此时也有些乏了。
    他抬头看到温璋进来,便说道:“是温卿啊,今日有什么事奏报?”
    温璋行拜礼,皇帝示意平身。
    温璋躬身说道:“臣今日访得延兴门内新昌坊护国寺有命案发生,死者鱼承昭,为护国寺所请画人,主持木塔内部壁画,八日前被人割断绳索推下摔死。三日后万年县拿获凶手顾成,不日便可结案。”
    皇帝点点头,说道:“万年县令李丛三日破案,确实不俗。”
    温璋知道皇帝记性极好,连宫内小使的名字都记得,能说出县令李丛的名字并不稀奇。
    皇帝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便问道:“还有何事?”
    温璋看了一眼笏板,上面记着几行字,是用来提醒的,他抬头继续说道:“鱼承昭死后,其妻女受到宗族相逼,死者是去年过继到舅家为子,还没有录入族谱,如今宗族中人要将其妻女赶出,收回房产。”
    皇帝摇头冷笑:“才刚过头七,这般不知好歹,温卿身为巡街还不拿下严惩?”
    温璋连忙行礼称罪,又道:“为首的鱼仲德是前神策右军中尉鱼弘志族人,如今托身右神策军都判李敬实门下,有李敬实的族叔内仆局丞李从证出面,微臣不敢擅专,特来请旨定夺。”
    神策军多有夺产之事,皇帝以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时听了微微沉吟,这个温璋并不象他父亲那样不畏权贵、嫉恶如仇,也许不适合做御史。
    李敬实是右神策军的老人,也是鱼弘志的手下,在鱼弘志死后转投仇士良门下。
    “温卿不必管了,吾自会问明此事。”
    温璋行拜礼告退。
    大中皇帝看着他远去,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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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中午,吕志真等人回来,众人围坐一起吃午饭。
    席间吕志真说了今日的行踪,他去青龙寺继续查探,官府撤了封禁,木塔已经复工。
    义真还在寺中,没有什么动静。
    吕志真道:“这几日我混入查探,发现不断有外地魔像送入青龙寺,魔教可能有什么大举动。”
    “那些魔像不知有何用途,不如寻个机会全都毁去如何?”郭弘问道。
    云玄素说道:“现在还不行,老贼的魔功已经臻至大成,我们不是对手,要请终南山高手来主持,才好进去一探。今日去见了李师叔(李飞真),通过她传信楼观道,想必不久就有高手赶到。”
    “楼观道有那位前辈?”郭弘又问。
    “如今西玄、终南两洞天有几位隐世的前辈,我王屋派请不动他们,只有孙思邈真人的后人答应来一趟,可据说此人素喜云游探幽,并不在府中,想必过几日应该会到。”吕志真道。
    “孙真人的后人武功如何?”
    “这个却不知道了,不过孙真人是医圣,他的后人想必深通岐黄之术。”
    众人还在议论,红蕊进来对云玄素说道:“有万年县的差人过来,说李明府传见我家娘子。”
    她们几个女子进里屋,一会搀出刘燕娘。
    云玄素让差人进来,问明缘由,才知道是鱼仲德告到万年县,如今县令传燕娘过去,要当堂断案。
    刘燕娘听到鱼仲德的名字,眼睛都红了。
    众人听了都很气愤,于是一同簇拥着燕娘去万年县衙。
    来到县衙,李丛在二堂审案,这种民事纠纷一般都是在这里审断。
    鱼仲德已经在廊下等着,身边有一帮人,其中几人刘燕娘认识,是鱼氏族人。
    也许是被人说欺负孤儿寡母不地道,鱼仲德这次没有上来挑衅,双方只是互相瞪了几眼。
    前面还有几个案子,李丛审断完毕,终于轮到他们。
    郭弘等人被拦在外面,只有原告和被告进入堂内。
    刘燕娘强忍恨意,带着小玄机进去跪下行礼,鱼仲德跪在另一侧。
    李丛看看卷宗,抬头说道:“鱼仲德,你所告之事今日要有个结果,无论怎么判,不可纠缠不休,你可明白?”
    鱼仲德笑道:“明府说得是,把房子判还鱼氏,我等自然不会纠缠阿刘(刘燕娘)。”
    李丛哼了一声,说道:“状词中说鱼承昭没有入族谱不算鱼家子弟,但你去年就告过,前任县令已经断过此案,文卷上写明鱼承昭入了户籍,你有何可说?”
    鱼仲德道:“那便请明府调来文卷核对,如果他确实入了籍,我等无话可说。”
    李丛目光一凝,便对堂上差役道:“去传严录事取升平坊鱼家户籍过来。”
    一会差役领着一个中年吏员,将户籍拿来呈上。
    李丛查阅一番,问中年吏员道:“严录事,这户籍怎么如此之新?”
    严录事不慌不忙躬身行礼,说道:“回明府话,县里部分户籍保存不当,前任交接时就有损毁,这些是重修的,年初的时候就上报过。”
    李丛想了一下,确实有这么回事,才放下心中疑惑,又问道:“鱼家的户籍也毁坏了?怎么没有鱼承昭的名字?”
    “是的,户籍缺失了,不曾发现鱼承昭一家三口的名字。”
    李丛沉吟片刻,对鱼仲德说道:“户籍缺损后重修,难免错漏,此案还需查证,本县会发公文给前任县令,询问当年断案缘由。”
    鱼仲德一听就不干了,他费了不少银钱,才让严录事改了户籍,这根本经不住细查,于是叫道:“我宗祠族谱也没有鱼承昭的名字,若是明府还袒护他们,本族就要将鱼承昭迁出祖宗坟地!”
    刘燕娘一听也急了,叫道:“先夫刚刚下葬,若是迁坟,实在天理不容!”
    李丛也直皱眉,对鱼仲德道:“你如此刻薄,不怕我上表圣人降罪吗?到时还会连累令兄的前程!”
    鱼仲德一听也吓一跳,这李丛看来是铁了心要帮刘燕娘母女,他还想再说,却被身旁的人扯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内仆局丞李从证的儿子李敬超,今日冒充鱼氏族人一起上堂。
    李敬超对鱼仲德耳语道:“表兄,堂下那边是王式的爱妾阿云(云玄素),李县令跟王铎是棋友,摆明了向着阿刘(刘燕娘),我等且先回去,请堂叔过来跟他说,实在不行就找那前任县令,只需让他写信来说记不清便好了。”
    他口中的堂叔,就是右神策军都判李敬实。
    这李敬实本来是跟李敬超同辈,但年纪跟他养父李从证差不多,李从证官小,不敢居长,于是自降一辈,称李敬实为弟,于是李敬实便成了李敬超的堂叔。
    宦官兄弟间没有血缘,所以这样也很正常。
    李敬超的养父娶了鱼仲德的二姨,二人是表兄弟关系,这却是云玄素没有查到的。
    鱼仲德听了李敬超的话,只得按捺烦躁,向李丛躬身行礼,表示愿意等候下次开堂。
    等刘燕娘行礼下堂,大家都松了口气,想来李丛写信去定能问明原委。
    他们向外走去,这时从旁边幕厅过来两个人,前面的是一个婆子,后面跟着一个侏儒。
    那婆子看到刘燕娘突然咦了一声,转头问侏儒道:“左奎,你快来看看,这位娘子好生面善,真像南陵刘家走失的那位小娘子!”
    左奎看到刘燕娘也是一愣,说道:“是挺像的……天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崔妈妈不要开玩笑。老左当年追了三千里地,若真是那贱人,还会认不出来?”
    崔妈妈还在端详刘燕娘,看得她有些手足无措。
    此时小玄机被郭弘抱着,躲在众人身后,一时没被发现。
    左奎笑道:“好了,今日是给四郎上户籍的好日子,不要搞这些有的没的,快快回府,外郎(杜牧)定有赏赐。”
    他二人是到万年县衙替刚出生的杜四郎上户籍的,杜牧前妻裴氏生了两子,长子曹师十三岁,次子祝柅九岁。
    裴氏会昌三年亡故,会昌六年杜牧娶崔氏为继室,大中元年生下一子名杜兰,今年(大中三年)又生一子名杜兴,男孩里排行老四。
    李唐皇室和世家大族都是男女分别排行,只有小户人家没有几口人,才男女混排。
    崔妈妈是继室崔氏的奶妈,当初也没怎么见过燕娘,时间又过去了三年多,确实有些认不清,只得压下心中怀疑,跟左奎一起离去。
    刘燕娘心中怦怦乱跳,见二人走远,腿下一软就向地上坐倒,幸亏云玄素手疾眼快一把扶住。
    旁边鱼仲德见了眼睛一亮,上前说道:“我记得沈昭和刘娘子是从江南来的吧,莫非是私奔?刚才走的不知是哪家人,定是认出来了。”
    鱼仲德的表弟李敬超道:“那矮子我认识,是吏部杜外郎的部曲,也是从江南跟过来的。”
    鱼仲德笑道:“这就对了,看来回头要去杜外郎府上一趟,说不得还有赏钱!”
    刘燕娘听得心烦意乱,云玄素在一旁喝道:“滚开,再来呱噪,小心狗头!”
    鱼仲德知道这位惹不起,没敢回应,嘿嘿冷笑两声,和他那伙人出了衙门扬长而去。
    郭弘等人离开县衙,过了道街,就见路边站着一人,正是左奎。
    他拦住刘燕娘小声道:“沈昭怎么不在?”
    刘燕娘道:“先夫刚刚过世。”
    她把事情经过说了,左奎怒道:“当年你夫妇也算对老左有不杀之恩,回头某家去宰了鱼仲德,给沈昭报仇!”
    云玄素道:“这里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要杀他还轮不到你,如果鱼仲德现在死了,必然会怀疑到燕娘身上,这事估计已经被侍御史报给圣人,不能轻举妄动。”
    左奎恨恨一顿足,说道:“便宜了这小子,且寄下他的狗头,若是官府不治罪,等风头过去,老左绝饶不了他!”
    刘燕娘万福道:“多谢左大哥!”
    左奎挠着后脑勺道:“刘娘子不要客气,还有件事,刚才崔妈妈恐怕动了疑心,我推说要吃酒让她先回去,想必今日会将见到娘子的事禀报夫人,故此这一段时日还是不要来县衙了。”
    燕娘点头。
    左奎又问:“当年那两个孩子后来怎样?”
    郭弘走出来说道:“我便是那个男孩。”他从背后牵出小玄机,说道:“她是那个女孩。”
    左奎看到小玄机,就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是“见风消”油洁饼,很像后世的小蛋糕。
    小玄机看到就伸出小手来要,左奎逗孩子很有一套,不一会就和小女孩玩得很亲密了。
    他们一起回到升平坊,左奎接近黄昏才离去,临走叮嘱燕娘搬家。杜家如果通过万年县询问今日的案子情况,是能顺藤摸瓜查到她住址的。
    刘燕娘听了不知如何是好,云玄素安慰道:“你不是还有几处房产,先换个地方住吧。”
    鱼家接下来两天忙着搬家,邻里过来问,便回答说未亡人病了,想离开伤心之地静养。
    这日是最后一次搬运行李什物,刘燕娘在红蕊搀扶下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想起两年来与鱼承昭在此栖身,如今离开时却天人相隔,又是大哭一场。
    她们出来,红蕊锁住院门,正要搀扶刘燕娘上车,早在一旁窥伺的鱼仲德连忙阻拦。
    此时吕志真、云玄素等人都不在,旁边只有郭弘、曹守真和小玄机。
    曹守真扶剑挡在前面,鱼仲德叫道:“阿刘且听一言,否则某便去杜外郎府上,除非你搬出长安,否则总是走不脱的!”
    刘燕娘恨不得让他马上就死,哪里肯听,转身就要上车。
    鱼仲德叫道:“顾二冤枉我,我真没害你夫君!”
    刘燕娘听了一愣,她最关心仇人是谁,便让鱼仲德进前来,问道:“此话当真?”
    “我听说是有人看中阿刘的美色,才要害死鱼承昭!”
    “那人是谁?”
    “就是你夫君死后老来献殷勤的那个官员!”
    刘燕娘不信,说道:“不要血口喷人,张外郎是好人!你有什么凭据?”
    “我……没有凭据,他一直围着你转,必定不怀好意,……再说你也不能冤枉我啊,我真没害你夫君,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刘燕娘见鱼仲德赌咒发誓,心中将信将疑,以前鱼承昭倒是带她去参加过画人的聚会见过张彦远,而这两天这位张外郎确实跑得太勤了点。
    郭弘见燕娘不说话,鱼仲德又纠缠不休,就在一旁问道:“你想怎样?”
    鱼仲德涎着脸道:“我宫里有人,也不想劳动他们,咱们私下了结如何?”
    郭弘沉吟道:“行啊,宫里认识谁?我帮你割好了送过去。”
    鱼仲德:???
    燕娘此时还在想谁害了夫君,心中烦乱,也不愿跟他纠缠就想答应。
    曹守真已经按捺不住,一脚将鱼仲德踢翻。
    鱼仲德耍起无赖,说道:“有种现在就打死老子,我请李都判出面,定能让你等净身出户!”
    郭弘道:“不用那么麻烦,今日就让你净身。”说完一脚踢在鱼仲德小腹上,把他疼得满地打滚。
    曹守真一顿暴打,想不到这无赖也够硬气,竟然一直不肯求饶,还高声叫道:“好,好,打得好,打得好!”
    “既然你这样喜欢喝彩,师兄加把劲,让他今天喊一千个好。”
    他怕自己拳头太重,便使个眼色,曹守真骑在鱼仲德身上举拳猛打。
    要不是在街上闲杂人等太多,郭弘真想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个无赖,他记得李飞真说过的话,如果打死了人自己可以一走了之,但必然会连累刘燕娘和玄机师妹。
    刘燕娘在一旁有些着急:“别打了,要出人命的!”
    鱼仲德还在高叫:“有种打死我!”
    这时薛坊正的声音传来:“狠狠打,打死扔到水渠里,然后你们就走!”
    “我宁死……服了!”鱼仲德听到连坊正都帮着对方,不敢再嘴硬。
    本来指望坊丁看到制止,如今坊正都发话了,顿时心凉了半截。
    他其实心里很明白,外地来的游侠不能惹,要是坊丁不管,这些人拍拍屁股一走,自己就白死了。
    ps:
    历史人物:唐宣宗、温璋、李敬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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