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县说到做到,说要打断马蒙的腿,就真地打断他的腿。只是在牢里审查许多日子,一直找不到他当年侵吞陶家货物的人证物证,只好放了出来。

    一腐一拐地下了渡船,回到庄子,正看见一群青壮扛了面旗,提了面锣,正出庄子。马蒙在后面高声喊道:“卢大郎,你带着人哪里去?我从县里回来,速速摆个筵席!”

    卢大郎回转身,见是马蒙,急忙跑过来行礼问候,口中道:“大官人,今日我们当差,不能待在村子里,还是找别人去忙。待到晚上回来,再向大官人道贺。”

    马蒙奇道:“你们当什么差!我们这里自来规矩,只是交钱,没有差役。”

    卢大郎道:“大官人不知,最近州里在这附近垦田,我们离得最近,派了差下来。自从大官人在的时候重造了丁册,垦田那里便就日日点卯,去得晚了都有责罚。唉呀,时候不早,我们先去了。”

    说完,叉手行个礼,回去带着人出庄去了。

    “让庄里人当差,作什么怪!”马蒙嘴里嘟囔着,一拐一拐向家里走去。

    进了家门,只见冷冷清清,日常来来往往的庄客都不见,只有自己本家的人做一些杂活。

    见到庄主回来,看门的马三破忙迎上前来唱诺,扶着马蒙到了院子里。

    在交椅上坐下,马蒙问马三破:“刚进庄子,我见卢大带了不少青壮出庄,说是应什么差役。回了自己家里,也不似往常那样热闹。我且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马三破摇了摇头:“大官人快不要说,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们被欺负得惨了。住在巡检寨的那个推官,说是要在周围垦田,所有丁壮都造册,轮番出去做活。哪个不到,便有巡检兵士前来抓人。说是周围垦田是造福百姓的事情,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任谁都不得偷奸耍滑,任意阻拦。青壮出去应差,似我们这些不出差的人家,便要交钱粮,一分都少不得。”

    马蒙听了大怒:“这什么鬼话!我家里多少年都当着里正,最是重役,怎么说是不当差!”

    马三破道:“新官的新规矩,官人里正的役被除了,现在一应事物都是管垦田的金孔目在管。村里的丁壮则编入巡检寨名下,只有一个乡书手还由石二腐子当着,每月有几石米领。”

    马蒙的腿被顾知县打断,已经成了腐子,最怕别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字,听见石二腐子当差,不由恨得牙痒痒。他在庄子里便如土皇帝一般,作威作福惯了,此次回来听见什么都变了,不由气得直发抖。

    杜中宵当然不会放着马蒙庄子的人力物力不用,重新造了丁壮名册,便就摊下差役来,让丁壮每日出去开沟修路。至于没有丁壮,或者不想服役的人家,则摊派钱粮,有些募役法的意思。历史上王安石变法中的募役法,本就是从这样的做法中总结出来的,并不是那时候的发明创造。

    马蒙家里的人当然不会服役,加上他家里的人口又多,摊下来不少钱粮。开始还仗势不交,后来被寨主何昆带兵来扒了粮仓,便也就成了顺民了。

    如果马蒙在家里,这些事情不会如此顺利。把村里的丁壮全部组织起来,不说造反,软性对抗,官府并没有什么好办法。摊派差役逼反乡民,杜中宵也负不起那个责任。蛇无头不行,马蒙不在,一切就都简单了。只要定下了规矩,马蒙想再组织人反抗也晚了。

    听马三破说着这些日子的变化,马蒙只觉得头晕脑涨,气得两眼都鼓了出来。自己苦心经营了一二十年的巢穴,就这么被人破坏,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想了好一会,马蒙对马三破道:“那个姓杜的推官最不是好人!前些日子,我在酒楼里饮酒,不合说了些他的坏话,引得知县恼怒,打断了我的腿,至今不得痊愈。此仇不报,难消我心头之恨。万没想到他又想出这些龌龊法子,还搜刮我的庄子。任他这样下去,如何得了!他如此肆无忌惮,无非是仗着巡检寨的兵丁,乡民纵有不满,也奈何不了他们。”

    马三破道:“这一带只有我们一个庄子,再就是码头上有些人家,又不差役,巡检寨收拾起来可不就得心应手。官人总要想个办法,不然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马蒙沉吟良久,道:“这几日我找过去的几个老兄弟商量商量,让他们做些案子,给巡检寨找些事情做。不然,有巡检寨的兵丁在旁边看着,什么事也做不起来。”

    马三破连连摇头:“官人可不要这样做。现在不同往日,周围一有案子,何寨主便就差轮值的丁壮去,都是我们庄里的人。前些日子有个客商在汴河里被劫,庄里好些人吃了打。实在挨不过,他们把抢钱的人抓了起来,正跟那些好汉们闹别扭呢。”

    马蒙吃了一惊,没想到还有这种事,一时没了主意。

    杜中宵是按照前世的民兵连组织村里的青壮年,他们的职责可不只是巡家护院,而是作为基层力量维护治安的。周围一出案子,便由巡检中的小头目带着丁壮前去查案,误了期限惩罚也在他们身上。

    杜中宵也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合理,但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先把马蒙庄上的人分化开再说。愿意跟着士卒巡逻的免劳役,发有禄米,总有人去做。

    马蒙跟周边的各种盗贼关系非浅,庄里的人总有风声,一旦跟马家切割,这些人掌握的信息可比官府丰害多了。在马蒙被关在牢里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汴河上的盗贼都远远避开这一带。

    坐在院子里,听着马三破讲着最近一段时间的变化,马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杜中宵做的事情都冠冕堂皇,明明白白的官府行动,根本不给别人反对的机会。做大工程,按照惯例官府都会征用周边的人力物力,杜中宵摊派不多,已经算是体恤民情了。

    通过清点丁壮,摊派劳役差役,把马蒙庄里的人力抽走。再让不适合服役的人交纳免役钱,让庄上的人家为垦田出钱,汴河西岸这个惟一的庄子,也被卷进了垦田的工程里。

    马蒙心思百转,想着对付官府的办法。庄上的人力被抽走,很多事情就做不成,而一旦犯案,是自己庄上的人来查,风险倍增。他刚从牢里放出来,官府看得正紧,不敢做得太过张扬。

    想了半天,马蒙叹了口气:“民不与官斗,我且在家里养伤,不信这厮能废了我的庄子。”

    杜中宵对马蒙的庄子抽丝剥茧,这才刚刚起了个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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