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初一午后黄文炳就已经带了礼物前来向孙途拜过年了,那既然他既然再来就说明一定另有要事,这让孙途不觉有些犹豫,毕竟自己才刚哄好了雅儿,此时抛下她不管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好在雅儿终究是识得大体的人,见他为难便是一笑道:“既然三哥哥有正事要办就去吧,只要雅儿知道你心里有我就足够了。”孙途很是感动地握了握她柔软的小手,这才起身道:“你放心吧,三哥哥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作数的。”

    很快地,黄文炳就被人引到了后院的书房里见到了正笑着看向自己的孙途,他赶紧就上前见礼:“卑职见过团练。”自从孙途把看顾牢城营的差事交给他打理,他就一直兢兢业业,而且在称呼上也变了,不时在表明自己已是孙途手下的身份。

    孙途上前把他扶住了,并拉了他落座后,方才笑道:“文炳你这大正月的不在家陪着家里人却来见本官究竟是所为何事啊?应该不是牢城营里出了什么乱子吧?”

    “这倒是没有。”黄文炳忙摆手道,然后又谢过了给他上茶水的孙家管事。在多来几次后,他便发现孙团练待客的茶汤比之别处可要简单得多了,只是将茶叶用水泡开了喝,但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呢。

    在喝了口茶水润了喉咙后,黄文炳才略壮起了胆子看着孙途道:“其实卑职一直有些话想跟团练细说,可又找不到机会,不知该不该讲……”

    看他一副为难纠结的样子,孙途又笑了起来:“我又不是那听不见良言的昏聩之人,即便你说的不合我心意,也不会治你之罪,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那卑职可就放肆了。”黄文炳坐正了身子,严肃地说道:“其实卑职一直对团练你与宋江等人交往过密一事颇有些看法,觉着这对团练的前程可能大有关碍啊。”

    “哦,此话怎讲?”孙途倒是真没想到对方居然真对宋江抱有成见。

    “那宋江虽然过去曾是朝廷官吏,可现在终究是贼囚身份,又在江湖中有着不小的名头,听说他还和那半年前劫夺了生辰纲的晁盖有着极深的交情……这等人要是朝廷不作追究也就罢了,可一旦有人注意到他,只怕必会受到严惩。到那时,就是团练你也会受到他的牵连啊。而且,如今我江州蔡太守还是蔡相之子,他要是听说些什么,也必然会对团练你生出猜忌之心来啊。”黄文炳皱着眉头把自己的顾虑全都一股脑地道了出来。

    孙途则是听得一愣,说实在的,他还真没往这深里想过呢。现在经对方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刻意去和宋江结交确有些不妥。他终归是受了水浒故事的影响,总把立场摆到宋江一边,却忘了自己如今还是朝廷官员的身份,天然就是与他们对立的。

    黄文炳看出孙途已经听进去了,便又继续道:“还有那张顺等人,即便他们把事情藏得很深,但其兄长张横这些日子在浔阳江上劫掠杀人的勾当还是有所外传的。现在团练你与他们如此交好,他日却该如何自处?所以卑职以为还是该与他们划清界限为好。”说着,他又郑重其事地站起了身来,拱手弯腰:“还望团练能及时抽身,以免自误。”

    孙途脸上的神色几番变化,心里虽有迟疑,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不错。自己是朝廷命官,而宋江等人最终都将成为贼寇,官贼之间又怎么可能真个成为肝胆相照的朋友呢?

    就如之前所想的那样,人各有志,张顺他们无意为朝廷出力,最终将成为梁山贼寇里的一员,可自己的志向却显然并不是和他们一道落草,那又何必非与他们同流交好呢?

    有这么一瞬间,孙途甚至感到有种醍醐灌顶般的畅快感来,在一阵沉默后,便起身来到黄文炳跟前,把他重新按回到座位里去,这才抱拳道:“还是黄兄你看事情更加透彻,孙途受教了。如此看来,我之前所为确实不该,今后当与他们划清界限……”

    “团练英明,如此卑职便放心了。”黄文炳见他不但没有因此发恼反而从善如流也是一阵高兴,同时也觉着大大地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孙途却看出了些问题来,若有所思地盯着他道:“这等事情其实你放到年后再向我进言也不为迟,怎么会选在今日突然上门,莫非你知道将起什么变故吗?”

    黄文炳没想到孙途竟如此敏锐,便是一愣,如此就算是默认了。片刻后,他才苦笑道:“团练果然目光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不错,原先卑职是打算上元节后再进言的,但就在刚刚发生了一件事,却让卑职不敢再作拖延,不然恐将生出变数来。”

    “却是何事?”孙途心中一动,隐隐已经猜出了他指的是什么。

    “就在今日中午,卑职与几个朋友去浔阳楼中吃酒,结果就在那处雅间的墙上看到了两首反迹昭彰的诗词……当真是想不到啊,竟有人会如此大胆,把这等反诗题到人来人往不断的酒楼墙壁之上。”说着,黄文炳便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了一张纸来交了过去。

    孙途急忙接过打开一看,面色便是一沉。即便已知道这上头写的会是什么,可在亲眼见到后,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心惊胆战:“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良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以往读水浒时他还不觉得这诗有多厉害,但现在看来,却让他后背生寒了。毕竟如今的孙途对大宋朝廷的一些禁忌已经相当清楚,这等反迹昭然的诗句放到任何一个官员面前都将要一查到底!

    而下面四句诗就更让他紧张了:“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如果说之前那首西江月还能勉强解释为要报仇雪恨而非有造反之意的话,那这四句话却是彻底挑明反意了。毕竟里头所写的黄巢是什么路数已是天下尽知,无论谁敢以黄巢自诩,那就是不打半点折扣的反贼,是朝廷要严格抓捕的对象。

    看到孙途的呼吸都有些粗重起来,黄文炳又是一叹:“不敢有瞒团练,这两首诗词的下方正落款了郓城宋江的字样。他不但被楼中伙计亲眼见到题此反诗,而且还亲自留下了姓名,此等反贼,官府岂能容他。还望团练能即刻与之撇清关系,甚至是趁着事情尚未发,而向太守告发其有谋反之心……”

    孙途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中,他是真没想到兜兜转转了半天,揭破宋江有反心的居然还是黄文炳,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回他是向自己举告了此事,而不是直接就去见了蔡九。

    这让他觉着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虽然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宋江等人划清界限了,但也不想做个告发于他的小人,甚至都还想帮他遮掩一二。毕竟多年建立下来的是非观可不是短短片刻间就能彻底扭转过来的。

    所以在沉吟后,他又看向了黄文炳:“黄先生真觉着那宋江有造反的本事?他一个刀笔吏出身只会些花拳绣腿的家伙真能起事吗?”

    “这个……”

    “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他因自身遭遇而喝醉酒后一时兴起的胡言乱语罢了。若因这两首诗词就要定其之罪,恐怕有些不妥吧。要是真传了出去,试问天下人将如何看我孙途?而且你也说了,那宋江在江湖中名声不小,我要真举发了他,可是后患无穷哪。”

    黄文炳被他这么一说倒也有所犹豫了。毕竟如今的他与水浒故事中的他已大不相同,那时他无半点出头可能,所以只要有个机会就敢于放手一搏。但如今,他已攀上了孙途这棵大树,已不需要再去冒如此大的风险了。

    半晌后,黄文炳才看着孙途道:“那依着孙团练的意思是……”

    “我倒觉着这是个机会,既能与宋江他把话说开了,还能不让他因此就怪罪于我。我们这次索性就帮他将此事给遮掩了过去,毕竟说到底这只是一个穷酸囚徒喝醉后的一番抱怨罢了,又何必惊动太守呢?”孙途说着便站起了身来:“走,我们这就去浔阳楼,想法儿把那些诗词给抹去了。”说不定这么一来,自己还真能改变宋江的人生走向呢,只要他不因此变故而被救上梁山落草,说不定就会一直在江州老老实实地当个囚徒了。

    或许有人要问了,既然早知道会有此一变,为何孙途却不早早提醒宋江呢?

    这却是有些为难孙途了,毕竟他是不可能跟个神棍似地去和宋江说出他将来的遭遇,并劝他不要题什么反诗,不然别人都得把他当成疯子看待了。

    黄文炳在略作迟疑后,终于还是选择听从孙途的意思行事,毕竟他现在已是对方的下属,而且这对策听着其实倒也不差。

    当下,两人便先后匆匆出门,跳上马儿,急朝着浔阳楼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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