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郑娥虽是人小力气小,但还算是有些许韧性, 仍旧是拼死的抓住缰绳,坐稳身子。然而,电光火石之间, 她被发狂的红云这般一拽,手上握着的缰绳亦是飞一般的滑出一段, 手臂又麻又痛, 手指上那一段花瓣般柔嫩的皮肤都被绳子磨得破了皮, 疼得她险些收拢不住手掌。

    郑娥紧紧咬着的下唇已依稀被咬破了, 血肉模糊,铁锈一般腥甜的血味溢满了口腔, 可她却狠了一口气, 逼着红云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这般僵持了片刻,已发狂失了神志的红云到底还是烦躁的蹬了蹬蹄子,遂了郑娥的意思往着萧明钰所在的那一块花地上跑去。

    马蹄踩在柔软的草地上, 红云飞奔之间,郑娥很快便能依稀看到萧明钰的背影。她适才的焦虑和害怕不知不觉间跟着散开了点,随即,她便提了一口气,扬声大叫道:“四哥哥!”她此时正坐在颠簸不停的马背上,略褪了血色的唇抿着,就连声音都被那匆匆而过的清风吹散开来,微微的颤着,带着明显的彷徨和惊恐。

    话声还未落下,躺在草地上,枕着自己的胳膊阖目休息的萧明钰听到这声音僵了片刻,几乎怀疑这是自己的幻觉。随即,他还是动作迅速的翻身而起,匆匆转头回看,待看到发狂的红云还有马背上的郑娥,他的面色也不由得跟着一变,黑沉沉的眸子里仿佛藏着雪亮的刀片,垂落身侧的手掌已握成拳头。

    郑娥此时已吓得双颊发白,小扇一般的眼睫一动一动的,她见着萧明钰回头,黑宝石一般的眸子不知不觉间已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忍不住又小小的叫了一声:“四哥哥……”

    救救我!

    “别怕,阿娥,我这就来……”萧明钰口上安慰着郑娥,很快便左右环视着周侧环境,快步跑到一块白石上站着,趁着红云跑到跟前的这一瞬,借着石头的这一点一跃而起,直接跳到马背上,匆匆道,“别怕!”

    萧明钰的动作略慢了一拍,正好跳到马臀边上,又粗又长的马尾巴就像是鞭子一般抽在萧明钰的背上,疼得他险些摔下去。

    然而萧明钰却还是强自坐稳了,先伸手环抱住已经吓得缩成一团的郑娥,然后再握紧了缰绳往后拽。然而红云今日也不知是发什么疯,便是这般也依旧不肯停下,依旧是又蹬又跳的要往前窜,一瞬间便又载着人窜入了茂密的林木之间,差点就要直接撞到粗壮的树干上。

    萧明钰没法子,蹙眉想了想,知道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他还是扭了头,大声的和后面那些追在后头的内侍们吩咐了一句:“快!把匕首扔给我。”

    后头策马追着的几个内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抽出一把小小的匕首丢了过去。

    萧明钰一手抓着缰绳,一边接着马臀往前移了移,用手接住了丢过来的匕首,顺便把郑娥整个儿抱在怀里。他喘了口气,压低声音,轻轻道:“阿娥,你闭上眼睛!”

    郑娥双颊雪白,就像是受了惊的小鸟一般把头埋在萧明钰的怀里,肩头微颤。

    萧明钰微微低头,用下颚抵住郑娥柔软的发顶,随即甩开匕首的匕鞘,果断至极的伸手把匕刃插入红云的头顶。

    刀刃破开血肉,红云的嘶吼声几乎刺破耳膜,滚热到近乎沸腾的马血飞溅而出,甚至还溅到了郑娥的后背和乌发上,鲜血淋漓而下,犹如下了一场血雨,粘稠腥气。郑娥浑身都哆嗦起来,几乎不敢睁眼去看,只能死死的抓着萧明钰的衣襟,恨不能把自己嵌入他的身体里,紧张而无措的嗅着他衣襟上那一点淡淡的沉香,苍白的双唇依旧不停的哆嗦着。

    红云就着惯性往前跑了几步,很快前蹄一软,便把萧明钰和郑娥给甩可开来,自己则是直接软到在了地上,轰然而倒,仿佛连地都跟着颤了颤。

    萧明钰把郑娥整个儿抱在怀里头护着,自己则是直接被摔在了地上,滚了一下,背部被砸的生疼,大腿处正好磕着坚硬的岩石,疼得他几乎要痛呼出声,额角亦是跟着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然而,萧明钰还是第一时间伸手去抚郑娥的发顶,关切的出声问道:“阿娥,你有没有事?”

    郑娥都快哭出来了,面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拼命用手搂住萧明钰的脖子,微微有些发颤的唇就贴在萧明钰的脖颈上,小声道:“……我,我没事,四哥哥你还好吧?”

    萧明钰勉强扯了扯嘴角,温声安慰她:“没事,我……”

    话声还未落下,郑娥已经“哇”的一声哭出来,她使劲儿搂着萧明钰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肩窝处,毛茸茸的碎发和眼里淌出来滚烫眼泪全都给蹭了上去,嘴里仍旧是叨叨着道:“我都闻到血味,四哥哥你疼不疼……”

    萧明钰叹了一口气,伸手抚着她脆弱的脊背,柔声道:“没事的,一点也不疼。你没事就好,我粗手粗脚的,很快就会好了。”

    郑娥哭得更厉害了,呜咽着,只是哭着不说话,忽而用力埋头在萧明钰的肩头咬了一下,嘴里嘟嘟囔囔的道:“你骗我……”

    萧明钰只觉得自己便是有千言万语都要被郑娥的眼泪被堵了回去。他脖颈处又麻又痒,郑娥留下的泪水就像是一颗颗烧烫了的琉璃珠子,烫得他一寸寸的皮肤跟着紧绷起来,胸膛里的心脏亦是跟着一跳一跳的。郑娥细细长长的发丝则是随着她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的拂过他的下颚或是耳边,叫他一颗心都痒了起来。

    萧明钰指尖按在郑娥身后,从她柔软的发顶抚到她脆弱柔软的脊背,抿了抿唇,虽知道后头那些人很快就会跟上来,可他心里头依旧是不放心得很,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怀着满腹的忧心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萧明钰已是在自己的寝殿里头。

    空气里的沉水香犹如流水一般静静的淌过,身下的被褥亦是光滑柔软,温暖至极,就连左右宫人匆匆的脚步声都是如此的熟悉。萧明钰竭力睁开眼睛,浓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提着心四处瞟了眼,当他看到靠在榻边闭眼休息的郑娥时方才觉得一颗心又给缩回了胸膛里。

    他的目光落在郑娥那浓密细长、犹如蝶翼的眼睫上,看着上面缀着的细光,不由得抿了抿唇,长长舒了一口气。

    萧明钰放心了许多,目不转睛的看了郑娥一会儿,后知后觉的疲惫感方才重又袭来,他又闭眼睡了过去。

    萧明钰之前杀马时的动作算是十分的干脆果决,虽是抱着郑娥重重摔了一下,伤了腿,但到底年轻骨子好,太医替他看过伤势,重又包扎过了,开了药让他养一养便是了。

    不过,萧明钰乃是皇子,他这一伤,不仅皇帝皇后都吓了一跳,亲自来探望,就连已经不理杂事的太后都被惊动了。

    太后本就不喜欢郑娥,听说萧明钰乃是因为要救郑娥方才受了伤更是满心气恼,忍不住便把手上的佛珠扔到地上,沉着声音冷笑了一句:“真真是个祸害,祸害完了皇帝,倒是轮到底下几个皇子了!”她余怒未消,双眉一横,眸光越深,一字一句的咬牙道,“说不得,她就是生来专克萧家的!”

    边上服侍的王昭仪连忙蹲身去捡佛珠,面色复杂却又不敢多言。

    齐王则是坐在边上,不免跟着劝了一句:“母后快别说了,这都哪跟哪儿?阿娥何时又祸害皇帝了?就是四郎这事,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意外,阿娥不过是个小姑娘,听说也吓得不轻,哭得都快背过气了,一定要守在四郎边上,怎么都不肯离开,就连饭都是在四郎榻边吃的,可见是个重情重义的……”

    太后倒也没想和儿子打嘴仗,只是淡淡的笑了一声,颇是不悦:“怎么,你又知道了?看样子,你倒是可以看破红尘人心去做你的和尚了?”这是讽刺齐王为了做光棍,动不动就想着要去做和尚。

    齐王只好伸手倒了杯茶递过去,温声道:“母后,您先喝口茶润润喉。”

    太后没去接那杯茶,反倒是挑了眼角瞥了齐王一眼,扶着王昭仪的手徐徐的从椅子上起来,指上的宝石护甲在灯光下宝光烁烁。她面沉如水,嘴上淡淡的道:“罢了,不和你说这个,咱们一起去看看四郎吧……这孩子自小没病没灾的,好端端的长到现在,一撞上郑娥倒是添了这个那个的,怪可怜的。”

    齐王摇了摇头,给王昭仪使了个眼色,自己上前搀住了太后,口上道:“母后小心脚下……”

    第41章

    太后去的时候倒是巧了——萧明钰才醒来不久, 正和郑娥一起喝粥吃点心。

    算起来,萧明钰这一次足足昏了大半日, 早上醒来的时候看见了郑娥便又放心的晕了过去, 一直等到午间的时候方才渐渐醒转过来。

    郑娥此时正守在榻边,见着萧明钰醒来便忍不住弯了眉,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只是, 她的一双黑眸却是雾蒙蒙的,掉出来了, 嘴里道:“四哥哥总算醒了!冯奉御都给我看过你的伤口了,你还骗我说不疼。”

    萧明钰一双眸子只顾打量着坐在榻边的人, 一时儿却也应不出声来。

    郑娥胡乱伸手用自己雪白娇嫩的手掌抹了抹眼睛,晶莹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沾着泪水的眼睫湿漉漉的, 软软的贴在奶白的肌肤上,而她眼角揉出的一点微红就像是落在白水上的一瓣三月簇新的桃花, 带着伶仃一点的春色, 叫人一颗心都不由自主的跟着一暖一软。

    只听她一面哭一面小声道:“你腿上全都是血, 骨头差点也断了……要养好久, 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疤……”

    萧明钰见她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心疼得很, 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有些乱的发顶:“我是男的, 又不怕留疤。”他眉目带笑,神态从容,口上亦是轻描淡写的玩笑了一句, “再说了,留了疤才好呢,以后我就能和人说——这时我救阿娥留下的疤。”

    郑娥被他逗得抿了抿唇,破涕为笑,秀致纤长的淡眉舒展开来,扬起的唇角粉嫩嫩的,她忍不住伸手轻轻的推了萧明钰一把:“四哥哥你就会哄人!”眼泪却慢慢的止住了。

    萧明钰见她这般模样,想了想便道:“有吃的吗?我躺了这么久还真有些饿了。”

    郑娥连忙点头,小大人似的,认认真真的掰着手指说道:“有的有的,厨房里头炖着粥呢,还有甜雪、七返糕、金乳酥、曼陀样夹饼……”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黑白分明,乌黑莹亮的就像是一见到底的澄清泉水,看人时显得格外专注认真,“四哥哥你要吃什么,我叫人给你拿。”

    萧明钰手指痒痒的,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郑娥秀气的鼻尖,指腹碰到的皮肤柔腻温暖,他的心也在不知不觉间软了下来,含笑着道:“都好,我们一起吃一点吧。”

    郑娥自是点头应了,慌慌忙忙起身,就要出门吩咐人端粥点来。

    萧明钰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先坐下说话。

    郑娥便也乖乖的坐了下来,眨了眨眼睛看他,乌溜溜的眼珠子跟着转了转,面上颇有几分诧异之色。

    萧明钰却笑了笑,颇有些艰难的伸出手来抽出条帕子,仔仔细细的替郑娥擦了擦还带着泪痕的面颊,语声微微哑了些:“你哭的花猫似的,这么出去可别闹笑话。”

    郑娥面薄,雪玉一般的颊边染了两团薄红,又羞又恼的抬起眼睑嗔看了眼萧明钰。等萧明钰替她擦干净脸了,郑娥这才扬起下颚,哼了一声,气鼓鼓的起身出去叫了人。

    萧明钰面上含笑,目光追了她一路,一直等到她出来朱红门扉方才慢慢的收回自己的目光。其实,萧明钰天生聪慧,很早便记事了,然而就像是大多的孩子一般,他对于幼年时候的记忆大多也是一段段没头没尾、前后不接的事情,他还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小的能被许皇后或是皇帝抱在怀里时,他曾记得有一回听见皇帝教育太子——

    “……你要记得:这世上,有些东西是值得你拼了性命都要去守护的。”

    也不知皇帝和太子是否还记得这么一句话,可他却觉得一字一句重若千钧,叫他记了这么多年。其实,他也隐约猜到,皇帝与太子说的那需要拼了性命去守护的或许是江山、或许是天下百姓……可是对于他来说,郑娥不知不觉间却也成了一个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人,宁愿自己受伤又要护她安稳……

    说起来,这一回的事情着实有几分古怪——红云虽是脾气大却从来也没出过什么事,此回忽然发狂,想必也是另有缘故。而且,当时夏芜娘也在现场,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又或者说……

    萧明钰垂下眼,指尖捏着被角,慢慢思量着。他身上盖着的是一条杏黄色的锦被,被角出那用金线绣出的云纹细密精致,细细摩挲的时候发出微不可查的声音,磨得指腹微红。

    也就在此时,郑娥已带了几个提着红漆雕金食盒的宫人进来了,她亲自捧了一碗燕窝粥,笑盈盈的递过去。萧明钰不由跟着她扬起唇来,便把心里的那些繁杂思绪丢到一边,跟着端起碗筷,慢慢的用勺子吃起了热粥。

    燕窝粥炖的入口即化,清甜可口,他本就饿了许久,腹中略有几分温热便越发饥饿起来,不知不觉间端着碗就喝了大半碗的燕窝粥,只是萧明钰也知道自己饿了这么久不好一下子吃得太撑,便先搁下碗,打算拿个七返糕尝尝味道。

    也就在此时,忽而听见外头犹如通报说是太后来了,萧明钰不由面色微凛,轻轻的推了推边上的郑娥,自己则是动作迅速的从榻上直起身子来。

    太后缓步从外头进来,她身边服侍的宫人内侍连同王昭仪全都给留在了外头,只有齐王亦步亦趋的扶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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