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只有这般决然的自断手臂,才能叫皇帝的疑心暂时压下,才可以再度勾起皇帝的恻隐之心。

    所以,谢贵妃权当什么都不知道,送走庄嬷嬷后,她依旧似往常一般起居坐卧,把小公主哄睡了之后便早早的上床休息了。等到夜深的时候,半梦半醒间,她方才觉得有人掀开她的锦被,宽大的手掌握紧了她的纤手。

    “阿静,”皇帝的面容沉在黑暗里,不甚分明,可他的声音却带了一丝少见的温柔,“我方才去看佩芷,她真像你小时候。”

    犹如一桶冰水从头浇灌下来,朦朦胧胧的睡意犹如流水一般的散去,谢贵妃不由自主的咬住唇。然后,她动作迅速的转过身,紧紧的抱住皇帝,纵然那衣袍上密密的金线磨得她手指发红也不放手,只是紧紧的搂着人,就像是溺水的人搂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她眼眶微红,把脸贴在皇帝的心口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花开两枝,各表一头。就在庄嬷嬷被人带去皇帝的翠微殿时,已是入夜,漫天的星辰一颗颗的悬在玄黑的天幕上,就像是一颗颗绽放光芒的宝石,珍贵且美丽。

    郑娥与二公主还有萧逐月得了皇后的允许,沐浴更衣之后便一起躺在床上,穿着藕荷色的小衣,靠着湖色绣花鸟图案的缎面软枕说话。

    因为还未关窗,故而她们躺在床上,一眼望去就能看见窗外如水一般的月光、星光还有那高高悬在夜空的皎皎明月。

    二公主颇有几分兴致,笑盈盈的伸手朝外头指了指:“小月亮,外头还有个月亮呢。”因为萧逐月这么一个昵称,这般的玩笑二公主倒是常开。

    萧逐月不高兴的嘟起嘴,气冲冲的伸手拧了拧二公主的胳膊,哼了一声:“都说了别叫我小月亮了!”

    郑娥连忙来架,躺倒正中间去把这两人隔开,“左拥右抱”之后便连忙拉住萧逐月的袖子,转开话题道:“对了,小月亮,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

    殿中只点了一盏灯,灯光盈盈照在萧逐月白嫩的面上,落下一点淡淡的轻影,她咬了咬唇,似是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方才轻轻的应道:“这是我祖父起的……”她也说不出自己心头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百感交集,于是便轻之又轻的加了一句,“听我娘说,祖母小字秀月,所以祖父便想着要给女儿取名逐月。只是后来祖母只生了我爹一个,怀着小姑姑的时候死了,这名字就留了下来。”

    齐王与齐王妃的事情众人都多多少少的知道了一些,只是更清楚的却不知道了——齐王毕竟是长辈,太后心里又对这个次子很是心疼,宫里头嚼舌根的人却没有几个。二公主自觉自己如今已长大了一些,心里头颇是向往齐王和齐王妃这般的恩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对了,我听人说,你祖母是难产死的?”

    萧逐月仰头看着床帐子,眼睫细细长长的搭落下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接着道:“算是吧……我也是听我娘还有府上的老人说的——”她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声音都不觉的轻了下来,“据说当时郑家通敌事发,先帝派了李简去抄郑家。祖母乃是出嫁女并不受牵连,且她当时已有八个月的身孕,众人便想着先瞒住她。只是李简把事情闹得太大,满城风雨,祖母最后还是知道了,偏偏祖父当时不在城里,祖母便自个儿去找先帝求情,只是没想到竟是动了胎气早产了,小姑姑才出生便没了气,祖父甚至都只来得及见祖母最后一面。”

    所以,当齐王看着萧逐月这个健康长大的大孙女的时候便会不由得想起当初他没能保住的妻女,他给孙女取名萧逐月,是为了怀恋妻女,也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忘当初之事——他与齐王妃少年结发,恩爱不疑,从失去爱人的那一日起,他的世界里便已失去了唯一的明月,唯有长夜漫漫,无光无声,断人心肠。

    三个尚且不知情滋味的女孩想着这件多年前的旧事,不知怎的心里都沉重起来,若有所思。

    好一会儿,二公主才接了一句:“你祖父他真好,要是……”要是张长卿那个胖子以后也能这么好就好了——二公主一贯崇拜皇帝,可纵是皇帝,他待皇后敬重有加却也及不上齐王这般的专一痴情。

    萧逐月却不想再说这个,连忙伸手拉了拉二公主,道:“不说这个了,快睡吧。”说着她便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郑娥也连忙闭上眼睛,不知怎的,她这会儿忽然想起几年前与萧明钰的对话。

    “你说,倘父皇这样不好,那我日后……”

    厚厚的锦被拉了上来,郑娥的面颊这般一捂,生出两团晕红来,犹如明珠朝露一般的灿然。她闭着眼睛要睡觉,心里却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来:也不知四哥哥当初的还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39章

    过了几日, 趁着天色还好,郑娥特意起了个早, 早早的就带了萧逐月去看她家的红云。

    因为时候尚早, 去的时候还能看见几个内侍正在马厩里头喂马,因为这儿养的是宫里贵人的马,那些个小内侍都跟伺候祖宗似的, 挑的也是上好的谷草和精心制好的豆饼,粗细得当, 易于消化。

    红云脾气大,住的是宽敞明亮的单间, 边上还有小内侍小意服侍着,可它天生就是个欠抽的脾气,整日里都是不大耐烦的模样。此时, 它朕大口大口的嚼着谷草还很不耐烦的站在那里左右摆头,时不时的摆了摆尾巴, 被咬断的草杆在嘴边跟着它的动作而摇晃着, 显得整个马都十分惬意悠闲。

    几个小内侍远远的见着郑娥和萧逐月等人来了, 心中一喜, 连忙上前行礼问安——他们这些人往日里不似那些个能伺候在主子边上的宫人内侍得脸,油水也少很, 可倘若有机会能见着郑娥这般好心的主子, 每每还是能得些赏钱的。

    郑娥便顺口问了几句红云的状况,听说一切都好方才稍稍放心了些,她想了想便拉了萧逐月的手一同上前去, 踮着脚去揉了揉红云的头上的红色卷毛,转头笑着道:“这就是我的红云啦~小月亮你也是第一回 见到吧?等我骑术好一点,咱们以后还一起打马球……”清晨灿然的阳光徐徐的照下来,郑娥白瓷一般的颊边显出浅浅的梨涡,眉目如画,笑容格外清甜。

    萧逐月不由得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步,跟着仰头去看红云,忍不住感叹了一句道:“它生得好高好大,都快比得上大公主那匹大马了……”她认真的打量了几眼,很是喜欢,不由得便从边上抓了一把还滴着露水的新鲜谷草,眼巴巴的递上去,想着要喂一喂马。

    没想到红云却扭过头,鼻子里喷出些热气,颇为倨傲的昂起脖子,显是不肯吃。

    萧逐月呆了呆,抓着新鲜谷草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连忙去看郑娥:“它是不吃这个吗?”

    郑娥连忙摇头,一手摸着马头和马背,一手递了一把谷草过去给红云,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解释道:“红云它有点脾气,不怎么吃外人的东西……”说着又捋了捋红云犹如火焰一般火红的毛发,温柔的抚了抚,笑盈盈的道,“你现在试试,它应该吃的。”

    果真,被郑娥顺毛顺得舒服了,红云便也纡尊降贵的低了头,不仅把郑娥手里的人那一小把谷草吃了就连萧逐月手里的那一把也不嫌弃,慢吞吞的嚼着吃了。

    萧逐月这才放心了些,长长谈了一口气:“哎呀,阿娥你现在也算是养马行家了……”说着便又嘟了嘟自己粉嫩嫩的唇,玩笑道,“也就你了,要是换了我,这么大的马看着就有些怕了呢。”

    正说话间,两人又各自抓了几把谷草喂给了红云,还掰了半块的豆饼叫它尝尝。等把红云喂好了,郑娥这才叫人把红云牵出来,轻声和萧逐月提议道:“上回我和四哥哥还一起骑着走了一圈,前不远的地方还有花呢,等会儿我带你一起去。”

    萧逐月其实也没来过终南山几次,这会儿听说能出去逛逛,自然兴奋的很,眼睛亮亮的,双颊微微泛红,很是认真地点头:“好啊。”

    跟在萧逐月后头的夏芜娘此时倒是笑了笑,上前来,抽了一条帕子上前来,柔声细语的问道:“姑娘手上才擦了香脂呢,偏这谷草上沾着露水,现下手上肯定湿漉漉的吧?还是擦一擦吧……”

    萧逐月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早已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大约是擦手的香脂被水化开了,有些滑腻腻的,颇不舒服。她闻言便也点了点头,把手递给夏芜娘。

    夏芜娘如同一个端庄温厚的大姐姐,拿着一条素白色绣玉兰花图案的帕子,仔仔细细的替萧逐月擦过了一双手,这才转头去看郑娥:“郡主的手可要擦一擦?”

    郑娥连忙摆头:“没事,我还带着手套呢。”她其实不大喜欢夏芜娘,总觉得对方似乎也不大喜欢她,所以一直都是和夏芜娘保持点距离。

    几人正说话,几个内侍已动作迅速的开了马厩把红云给牵了出来,郑娥便上前接过缰绳,拉着红云往外走去,口上道:“上回四哥哥教过我一次了,我又练了几次,这次我应该能自己上马了。”

    红云离了马厩后兴奋的很,蹄子蹬着,脖子扬着,倒是显得更加高大了。郑娥今日穿了一件樱红色底银线绣暗纹的胡服和一条橘黄色条纹长裤,被高大的红云一衬倒是更加纤弱娇小了。

    萧逐月忍不住连连打量了几眼,对郑娥很是佩服:“你家红云近看更高,比我家的雪山高多了,脾气也有些大,你居然真敢骑。”

    郑娥回头看了人一眼,歪歪头:“开始我也怕啊,不过红云它脾气虽然坏,可从来也没摔着过我……”说着,她伸手挥推了边上的几个内侍,自己先翻身上了马,乌黑油亮的辫子跟着一甩,软软的拖在背后。

    萧逐月连忙上前去牵马,还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扶着郑娥,嘴里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也真是的,不说一声就上了马!吓我一跳!要是摔了怎么办?”

    郑娥吐吐舌头,清亮乌黑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和心虚,软软的道:“我就想试试,能不能自己上马嘛。”

    萧逐月瞪了她一眼,口上却道:“你坐稳了,看前面……”说着又左右看了看,“你之前说的开花的地方在哪儿啊?”

    郑娥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了一便找到了便找到了上回的那片草地,正要指出来和萧逐月提醒了一句,忽而发现前不久自己和萧明钰躺过的地方正躺着一个人。

    隔得有些远,对方又是躺着的,看不清面容,只能大略的辨认一二……

    不过郑娥看了眼忍不住便蹙起了秀气的眉尖,扭头和萧逐月道:“……四哥哥好像也在那儿……”话还没说完,身下的红云不知怎的有些暴躁起来,鼻子里喘着粗气,有一下没一下的蹬着马蹄,似乎想要蹬腿就跑。郑娥也不顾不得再说下去,连忙低下头用手摸了摸红云的马头,细声细气的安慰它,“好了好了,这是怎么了?你是要跑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红云却没有因为郑娥的安抚而平静下去,鼻端喘出的热气反倒是更加灼热,一双湿润的黑眼睛都仿佛瞪得更大了。萧逐月被吓了一跳,抓着缰绳的手都跟着松开了。

    也就是萧逐月松开手的这一刻,红云仿佛失去最后的牵制,一蹬腿,直接载着郑娥往前跑去。

    在场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郑娥连忙俯下身搂住马脖子,紧紧的搂着,生怕自己会被摔下去。而萧逐月则是扬声叫了起来:“都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去拦住!”夏芜娘亦是一脸焦急的出声唤人去追,只是眼底深处却带了几分冷色和得意。

    几个呆怔的小内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快步上前,一个摆手势吹口哨示意红云停下,另外几个则是围了上去,想要把,马先拦下来。

    然而,红云仿佛真是红了眼睛,竟是不管不顾的接着往前跑,哪怕前面拦着人,它也只是蹬了蹬后腿,往前一跃,郑娥生怕它会踩死人,吓得连眼睛都闭上了,乌鸦鸦的眼睫搭在奶白色的肌肤上,牙齿咬着唇,只觉得自己抱着马脖子的手心都是滑腻腻的——好在她带着手套,要不然说不得就要因为手滑而被摔下去。

    没想到,红云竟是如同越过障栏一般的直接越过了那个身材矮小的内侍,接着往前跑去。只是,那个被一跃而过的小内侍吓得腿软倒在了地上,冷汗涔涔。其余诸人则是接着提心吊胆的往前追,还有人拉了马追了上去。

    直到跃起的马蹄落了地,趴在马背上的郑娥方才害怕的睁开闭着的眼睛,好不容易方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踩到人。随即,她又忍不住想起前不远的萧明钰,犹如珠贝的细齿紧紧的咬着粉色的樱唇,忽而下定了决心,慢慢的直起身子,抓着马缰,竭力把红云的头调向萧明钰所在的地方……

    红云早就红了眼睛,那些个内侍尚且拦不住它,郑娥那一点力气又哪里能够?只是郑娥却还是死死地抓着缰绳,抓着它头上的那一撮卷毛,非要逼着正在发狂的红云调转方向。

    郑娥此时的想法倒是很简单:只要四哥哥在,就一定有法子救我的。

    就连郑娥本人都不知道她对萧明钰这无由来的、重若性命的信任究竟是从何而来。

    第40章

    略有些粗糙的缰绳勒着郑娥雪白细嫩的指头, 很快便勒出两道明显红痕来,然而郑娥却仍旧是咬着唇不肯松手。

    红云早已发狂红了眼, 此时被这般勒着自是十分的难受, 不由昂起脖子一声长啸,扬起前蹄,一抖身体, 脚下四只蹄子已是在这一瞬间踩踏出一层飞尘来。后头跟着的人都吓了一跳,只一瞬便冷汗满头, 深怕郑娥会被摔下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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