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铉成了叶华的阶下囚,他现在非常痛苦,这种痛苦倒不是大周怠慢他,事实上叶华下令士兵好好照顾徐学士,吃得好,住得好,半点没有怠慢。
    当然了,以叶华的秉性,他是不会白白养猪的,因此每天叶华都会送来厚厚的一摞消息,以金陵城中的变故为主,就连一些隐秘的情报,也不瞒着徐铉。
    而徐铉的痛苦也就来自这些情报!
    他很关心金陵的成败,毕竟大唐的命运就系于两处,一个是金陵,一个是扬州,丝毫马虎不得。
    徐铉期盼着,李弘冀能大展神威,击败郭荣,也盼着城里的人,能够团结一心,保住金陵。
    所谓国难显忠臣,你们可不能辜负了陛下的天恩啊!
    徐铉每次看情报,都试图找到一点闪光之处,可每次看完,都唉声叹气,怒火中烧。最近更气人了,他甚至没法一口气看完,每当看过一点,就暴跳如雷!
    朱令赟不辞劳苦,从江州南下救援,徐铉欢欣鼓舞,可再往下看,他就炸了,不让士兵入城,还逼着朱令赟去攻击钟山,跟周兵硬拼。
    开什么玩笑,大周人马凶悍,叶华练兵打仗,都是顶尖儿的。
    朱令赟劳师远征,疲惫不堪,这时候跟叶华斗,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可是城里的人就这么干了!
    他们是糊涂吗?
    或许有人糊涂,但有人根本是有意为之!
    就在各种情报的下面,还有一封冯延己给叶华的亲笔信。
    冯相公在信里告诉叶华,他们已经挟持了陈乔,正在加快步伐,很快就能控制整个江宁。至于朱令赟,他们已经让下面的人,把军粮换成发霉腐败的谷子,武器铠甲也都挑选破烂货。
    请冠军侯放心,朱令赟绝没有机会,利用城里的粮饷武器,伤到大周人马的一根毫毛!
    最后他还表示,会及时提供情报,如果有什么要他做的,他一定竭尽全力,请侯爷放心云云……
    “无耻!”
    徐铉强忍着呕吐,读完了这封信,他只想问,这世上还有羞耻二字吗?
    冯延己,你在南唐三朝元老,你的荣华富贵,煊赫地位,全都是李家给的,你就这么报答李家吗?
    这几十年的赏赐,别说给一个人,就算给条狗,还能摇摇尾巴呢!
    出卖主人,居然一点负担都没有,真是难得,太难得了!
    徐铉像是疯了一样,冲出军帐。
    看守他的士兵立刻拦住。
    “徐学士,没有侯爷的命令,你那也不许去!”
    “你们闪开!”徐铉红了眼睛,用力推搡,想要冲出去,可是他一个文弱的小老头,怎么能推得开几个大小伙子。
    他被死死按住。
    一边脸贴着地面,徐铉放声痛哭,鼻涕眼泪一起流出,他的手不停挠着地面,指头都磨破了,地面上点点斑斑,都是血迹!
    徐铉现在最心疼的就是那十万将士,你们忠心耿耿,为了救援金陵,结果却被小人所害,老百姓常说,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
    金陵城中,上上下下,都是祸害。
    就连陈乔也不例外!
    身为宰相,无德无能,连一点决断都没有,就被几个老东西挟持着,你还要脸吗?
    徐铉又气又急,居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再度醒来,发现灯光昏暗,他躺在了床上,手上的伤处理过了,床边还放着一个空的碗,挣扎着坐起,发现叶华跟韩熙载,正并肩站在门口,向外眺望着。
    听到了动静,两个人笑呵呵转头。
    “徐学士,你博学多才,可知道当年在垓下九里山,四面楚歌之时,汉军唱的是什么?”
    徐铉不明所以,但是明显叶华救了他,又是治伤,又是喂药,也不好不回答,徐铉稍微迟愣,然后用沙哑的嗓子道:“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怆。最苦戍边兮日夜彷徨,披坚执锐兮孤立沙冈。离家十年兮父母生别,妻子何堪兮独宿孤房。虽有余田兮孰与之守,邻家酒熟兮孰与之尝。白发倚门兮望穿秋水,稚子忆念兮泪断肝肠。胡马嘶风兮尚知恋土,人生客久兮宁忘故乡。一旦交兵兮蹈刃而死,骨肉为泥兮衰草濠梁。魂魄悠悠兮枉知所倚,壮志寥寥兮付之荒唐。当此永夜兮追思退省,及早散楚兮免死殊方。我歌岂诞兮天遣告汝,汝其知命兮勿谓渺茫。汉王有德兮降军不杀,哀告归寄兮放汝翱翔。勿守空营兮粮道已绝,指日擒羽兮玉石俱伤。”
    叶华抚掌大笑,“听青楼姑娘唱过几次,就是记不住,还是徐学士的记性好啊!”
    徐铉气得翻白眼,你怎么能拿老夫跟青楼女子比?
    他气得不说话,叶华却笑道:“韩中丞,你和徐学士都是大才,当年悲歌散楚,是以乡情乡音打动楚兵,假如汉军对着楚兵大喊,只要放下武器,投降朝廷,就能授地分田,安享太平,你说楚兵会散去吗?”
    徐铉撇嘴冷笑,“寒夜悲秋,十面埋伏,以楚歌破敌,何等高明!要是喊什么分田,俗,太俗了!”
    徐铉仰头,得意大笑,“由此可见,叶华你的境界比起韩信和张良,还差的太远。只是时无英雄,才让你这个小竖子横行天下,跟古代先贤比起来,你的手段,简直不值一提。”
    徐铉吐槽了叶华几句,似乎整个人都高兴起来了,可是他没有高兴多久,韩山就急匆匆跑进来,向叶华报信。
    “启禀侯爷,今夜我等抵近朱令赟答应,让乡亲们轮番呐喊。招呼他们赶快回家,说朝廷已经给他们家里分田了,回去晚了,就拿不到土地了。”
    叶华颔首,“效果如何?”
    “已经有差不多两千八百人逃离了朱令赟的大营,我们再接再厉,争取让更多的士兵过来!”
    叶华扭头,冲着徐铉一笑,“徐学士,不管雅俗,有用就好!”
    “你!”
    徐铉吃惊非小,他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叶华是效仿四面楚歌,要离散南唐的军心!
    你小子是真够坏的!
    恨得徐铉牙根痒痒的,可他转念一想,似乎这又是好事,城里的大头儿都叛变了,就算这些士兵奋力死战,又能如何呢?
    还不是徒增一堆尸体罢了!
    与其这样,不如让他们回家耕田,一家人安居乐业,也省得造孽。
    徐铉想到这里,突然满脸羞愧,他有点不敢看韩熙载了。
    当初韩熙载上书,建议李弘冀效仿大周,推行均田,结果不但没有通过,还遭到了疏远……现如今韩熙载归顺大周,成为郭荣眼前的红人,而大唐呢?国将不国,这就是报应啊!
    徐铉的老泪流淌下来,“错了,陛下错了,只有老百姓才会知足常乐。那些官吏士绅,他们只想要得更多,贪得无厌,就是无底洞!稍微不顺心,他们就会背叛朝廷,另寻新主人!这就是文人的风骨啊!”
    徐铉跟得了失心疯一样,他从来没有如此厌恶过自己文人的身份!
    尽管士林之中,不乏让人敬佩的人物,可毕是凤毛麟角。九成的文人,都像城里的那些相公重臣一般,丑陋,不是一般的丑陋……
    “叶华,老夫谢谢你!能手刃那些畜生,我死而无憾!”
    徐铉扯着脖子大喊……此时叶华已经跟韩熙载出了帐篷,两个人会心一笑,事到如今,连徐铉都不再做梦,能保住金陵了。
    他已经面对现实了!
    朱令赟连续督战,攻打钟山,试图打退周兵。
    他派出了数万人马,像是蚂蚁一样,去攻击山上的守军,有兵力优势在,一定会赢的!
    朱令赟的想法虽然很美好,可杨业那是吃素的吗?
    而且分田之后,周兵士气高涨,加上数量众多的床子弩,居高临下,密集射击,还没等冲到周兵的眼前,就死伤超过三成。
    朱令赟不甘心失败,派遣手下最精锐的人马上去,三千甲士,半天的功夫,就死伤过半。
    无可奈何,只能暂时收兵。可就在晚上休息的时候,军营外面,到处都是喊声。老人,妇人,孩子,招呼着士兵,快回家吧,朝廷分田了,能吃饱饭了,别再给昏君卖命了……
    这样的喊声,此起彼伏,派人去追击,对方立刻逃跑,等撤回来,他们又尾随而至,简直是狗皮膏药。
    好多疲惫不堪的士兵,竖起耳朵听着,多像老父的声音、是娘子在招呼我、孩儿,别哭了!
    听到声音的人,跟疯了一样往外面跑。
    第一夜就跑了两千多人,到了第二夜,因为战败的关系,士气更加低落,足足跑了六千,直接翻倍了,照这个趋势下去,要不了几天,十万人马就不剩下什么!
    真是轻敌了,朱令赟头皮发麻。
    “不行,不能打了,必须回金陵!”
    向三军下令,立刻拔营。
    他想跑,杨业怎么会放过他,兜着屁股就追了上来,负责攻心的人们也紧紧跟着。朱令赟且战且退,手下的人马逃跑的更快了。
    有人是战死了,更多的是军心涣散,不愿意打了。
    等撤到金陵城下,朱令赟手下的人马,勉强有六万多,损失了一小半!
    还不算太惨!
    只要进城修整,还有机会,还有机会的!
    “朱将军,对不住了。”城上的守军冲着气喘吁吁的朱令赟道:“上面有命令,让你们在城外五里扎营!”
    此言一出,朱令赟顿时愕然,整个五官都扭曲了,大周追兵马上到了,你们是想这几万士兵都白白死在城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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