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令赟大老远来援救金陵连城都不让进,实在是不近人情。而且按照陈乔的思路,是要据城死守的。
    如果有这十万大军相助,他就能压下城中的乱局,靠着太仓的存粮,至少能支持一个月,无论如何,扬州的战事也会结束了。
    只要陛下回来,他就能卸下千斤重担,罢官也好,杀头也罢,他都认了。
    他这么打算,在场的几个人,可是断然不会让他如愿的。
    宋齐丘老谋深算,他哀叹不已。
    “陈相公,在这个生死关头,老夫也就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朱令赟手握十万大军,足以左右大局,你能担保他会一心一意,效忠陛下吗?”宋齐丘道:“假如他进城之后,把江宁握在了手里,然后跑去和大周谈判会怎么样?他若是献了金陵,会不会得到更高的位置?还有,就算朱令赟忠心不二,可他的部下呢?别忘了,那些武夫最是不要脸皮,哪里有好处,就往哪里跑。哪怕朱令赟手下,有一两个包藏祸心之徒,把他们弄进城里,不等于是引狼入室,自寻死路吗!”
    孙晟也附和道:“陈相公,你肩上担着不只是天子重托,还有金陵百万生灵的性命,一举一动,务必要小心谨慎啊!”
    冯延己又道:“所谓坐困愁城,墨守成规。一座孤城,如何能守?假如让朱令赟率领人马东进润州,驻扎在两地之间,进可攻退可守。又能兼顾润州和金陵,须知道润州是陛下的后路,可万万不能有失!
    ……
    这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
    听起来那叫一个老诚谋国,理所当然。
    陈乔也迟疑了,说到底,徐铉虽然没有进城,但是他这个留守也名不正言不顺了,想要号令一方大将,实在是有些难度。万一朱令赟进城,胡作非为,他连半点主意都没有。
    想了许久,陈乔道:“既然如此,就让朱令赟火速东进石头镇,抢占钟山,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他有十几万人马,又背靠金陵,足以和叶华一战!”
    陈乔似乎过意不去,又补充道:“为了以助军威,从城中调拨十万石粮食,一万副铠甲,三万件兵器,再派遣使者,前去慰劳将士。”
    听到陈乔的决断,三个老家伙互相看了看,全都会心一笑。只要大军不进城,陈乔又这么愚蠢,他们就大有可为!
    这泼天的功劳,岂能给别人!
    “侯爷,刚刚送来急报,朱令赟率领大军,从江州一路南下,已经到了采石矶。”杨业焦急道:“得到了援救,城中必然士气大振,倘若不能尽快杀进金陵,让他们合兵一处,再想打金陵,可就麻烦了。”
    叶华眉头挑了挑,突然轻松一笑,“朱令赟来了,当真是好大威风!传我的命令,全军后退,沿着钟山一带布防!”
    “什么?”
    杨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侯爷,怎么能退,莫非你怕了朱令赟不成?”
    叶华笑而不语,“杨将军,你按照我的吩咐做就是了,城里的人,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杨业将信将疑,却也没有办法。
    周兵连续征战,尤其是不少新兵都累得够呛,急需修整,他下令人马后撤,并且挑选精锐,抢占钟山的制高点,沿着山势安排人马防守。
    与此同时,从苏州又陆续调来了一批生力军,杨业手下的人马超过了四万。另外还调来了五百架床子弩,加强火力。
    杨业准备停当,只是心里却不怎么看好,以南唐的德行,多半会死守不出,差不多二十万人,想要拿下金陵,绝非易事。
    杨业正在发愁的时候,突然得到了消息,朱令赟大军并没有进江宁,而是向着钟山方向杀来。
    “什么!”
    杨业先是大惊,继而喜出望外,我的老天爷啊,侯爷真是神机妙算啊!朱令赟也真是一头猪,远路而来,放着舒服的城池不待,偏要跑来送死,那我就成全你!
    杨业立刻打起来精神,准备来一场屠杀。
    至于对面的朱令赟,此刻却是怒火中烧,怒气填胸,怒不可遏!
    张洎就在他的面前,朱令赟几乎脸对着脸,喷了张洎满脸的吐沫!
    “张御史,你怎么保证的?你不是说,只要我大军开到金陵,必定能得到优待重视。现在连城门都不让我们进去,算什么?”
    张洎是无言以对,一张英俊的小白脸,羞成血色。
    “朱,朱将军,陈相公已经保证过了,怎么会轻易变化?实在是没有道理!”
    朱令赟还不知道徐铉的事情,但是他江湖经验丰富,远不是张洎这个小菜鸟可以比的。
    “张御史,多半是你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城里又发生了变故。那些穷酸措大,没有一个好东西!防着武人跟防贼似的,总是怕我们吃了他们!你去告诉他们,老子就是吃猪吃狗,也不吃他们,我嫌弃他们脏!”
    朱令赟这话把张洎都给骂了,偏偏张洎无法反驳,他那个闹心就别提了。
    “朱将军,我现在就回京城,去质问陈相公,拼着我这条命,也要把金陵的城门打开!”
    朱令赟轻笑着摇头。
    “怎么,朱将军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是不信城里的人。”朱令赟道:“罢了,既然是来了,我就要和叶华一决生死,你去见陈乔,能帮着我把军粮和武器都运来就行了,记着,不许在军粮上面做手脚。”
    张洎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在军粮上做手脚,还有没有人心了?
    他什么也不说,扭头就上了战马,直奔金陵。
    张洎很顺利进了城,也见到了陈乔,可是他扫了一下值房的其他人,顿时就感到了不妙。这帮老东西怎么都冒出来了?
    宋齐丘,冯延己,孙晟,李德明,魏岑,甚至连驸马孙崇骏都在!
    这是干什么?
    留守是陈乔陈相公,这帮人跑来凑什么热闹?
    见张洎目瞪口呆,陈乔主动开口,“是这样的,陛下降旨,免了我的留守之职。”
    “什么?免了陈相公,那,那让谁代替啊?”
    “让徐铉徐学士代替,只,只不过他落到了大周的手里!”陈乔说这话的时候,都觉得难为情,这算什么事啊!
    倒是几个老的满不在乎。
    冯延己就说道:“陈相公有功无过,陛下的旨意不合适。我等都替陈相公鸣不平。现在大家伙站出来,陛下有什么怒火,就冲我们来!生死都由我们担着!”
    好一个义正词严,慷慨激昂的冯相公!
    只是家有千口,主事一人。
    现在金陵城是谁当家啊?
    张洎看了一圈,心中不好的念头,越来越强,他声音微微颤抖,试探道:“陈相公,朱将军大军来援,才江州赶到金陵,只用了十几天的时间,人困马乏,急需修整。卑职以为应当让他进城休息,至于和周兵开战,还是等一等为好!”
    他说完之后,就注视着所有人的表情,尤其是陈乔。可他很悲哀地发现,陈乔目光游移,竟然先去看其他几个人!
    遭了!
    张洎立刻暗道:“陈相公的毛病又犯了,金陵的大权已经旁落了!”
    正如张洎所想,冯延己立刻道:“朱将军能来援助金陵,实在是忠勇可嘉。不过就在他来援之前,周兵已经后退,以我观之,是叶华后继无力,似乎要逃跑!”
    魏岑立刻道:“老相公所言极是,叶华渡江南来,纠集吴越弱旅,招募贩夫走卒,拼凑了几万人马!甚至连海盗水贼都纳入麾下,试问,这些人能打仗吗?即便没有朱令赟的援兵,我们也能保住金陵!”
    还有人嚷嚷道:“保住金陵算什么,我们应该打败叶华,生擒这位冠军侯,献给陛下才是!”
    霎时间,整个值房,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氛,仿佛叶华已经被打败了似的。
    张洎的脸色比什么时候都难看。
    “陈相公,卑职以为,还是应该让朱将军入城,以保万全!”
    这时候孙晟用眼睛瞪了他一下,“我等大官论事,尔小吏何敢胡言?”
    一句呵斥,张洎彻底怒了!
    “尔等大官,是为陛下谋国,还是为己谋身!你们可敢摸着良心说话吗?”
    “大胆!”
    楚国公宋齐丘豁然站起,厉声呵斥,“老夫三朝为官,把一条命都交给了大唐天子,你一个刚刚入仕的小官,竟敢如此狂言!朝廷的规矩,都是被你们败坏了,这天下也是你们弄乱了!”
    宋齐丘开口,其他人纷纷跟着指责,张洎一张嘴,如何斗得过这么多人,更何况他的地位也实在是太低了,简直郁闷得要炸了。
    这时候陈乔总算缓缓开口了。
    “张御史能搬来救兵,与社稷有大功,我的意思是尽快把粮饷兵器送给朱将军,让他放心迎敌就是了。”
    总算陈乔还有点份量,其他人也都不说话了。陈乔意兴阑珊,吩咐之后,就去休息了。而冯延己和宋齐丘互相看了看,眼神之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机会来了!
    区区一个金陵城,还不能显示我们的本事!
    正好,拿这十万大军送礼!
    冠军侯一定会欢喜的,到时候我们又能得到重用了……给偏安一隅的南唐当宰相,有什么滋味,要是能成为大周的相公,那才威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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