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魏广德离开乾清宫回内阁的路上心情轻松,皇帝同意了,这就意味着此事最大的障碍已经消除。
    皇权至上,因为皇帝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坐着,任何事情最后的拍板权都在他手里。
    同意,则为可行,不同意,即便再有道理也只能被否。
    在内阁处理一天的政务,散衙后魏广德直接钻进轿子回家休息。
    若说还在礼部的时候,他的应酬是非常多的,几乎每天都有同僚下帖子请客喝酒,可等他入阁后,当初那些人自觉的都不再往他那里下帖子,只是时不时往他府里投拜帖,直接上门请安。
    其实就是因为他现在的地位不同了,今时不同往日。
    做为一名内阁阁臣,哪怕排名最后也是阁老,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和在六部那是截然不同的。
    不过等轿子到了府门前,魏广德弯腰从轿子里钻出来,早就在门前恭候的管家张吉已经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老爷,今儿下午成国公、定国公、英国公、临淮侯、武定侯、宁阳侯还有平安伯等一些勋贵都往府里递了帖子,要登门拜访。”
    大明朝的规矩,外戚不担任公差,只是会代表皇家参加一些礼仪性的活动,所以在京营是勋贵的天下。
    魏广德这一道奏疏上去,虽然传出消息隆庆皇帝暂时留中并没有给出批红,可也把一帮勋戚吓得不轻,他们不知道这是不是朝廷要削减他们最后一个地盘的苗头。
    魏广德既然上奏,肯定是知道内情的。
    他和勋贵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们也不藏着掖着,选择直接登门问个清楚。
    “派人去回帖,就说今晚请他们来府上赴宴。”
    魏广德微一沉凝就对张吉吩咐道:“安排厨子弄一桌好菜,把西厅收拾出来。”
    随着魏广德的官职的升迁,魏府虽然没有搬迁可是在隆庆皇帝登基后开始受到重用,地位迅速提升后,府邸就显得狭小,扩建势在必行。
    所以在隆庆元年开始,魏府就开始和周边房子的主人联系,商量买下他们的屋子,或是用银子,或是用其他地方的宅子交换,反正是把周围几户人家的房子全部都买到手里,随后就是请工部匠人进行扩建,现在的府邸已经比原先大了好几倍。
    至于在购买宅子的过程中是否有威逼利诱的事儿,魏广德才不会去管。
    不知道比知道好,反正之后他只是在两个衙门的主事官职升迁的过程中给吏部原来自己的下属递了条子,让他们行个方便。
    并没有宅子的原主人闹事,这在魏广德看来就是交易很顺利,大家各取所需。
    傍晚,南熏坊魏府大门外就热闹起来,不断有车轿从四面八方赶来,下车人无不是浑身绫罗绸缎,一身的官威。
    这些人,当然都是京城里的顶级勋贵,除了几位国公,被隆庆皇帝看重的几位侯爷、伯爵也都到了。
    别看一些人继承的只是伯爵爵位,可人家被皇帝信任,委以重任,都是在一些关键职位上,所以也自然成为京城勋贵圈子的顶层。
    是的,勋贵圈子并不是完全按照世袭的爵位排队,而是按照官职,和皇帝的亲疏远近来排队。
    不过作为仅有的几位公爵,成国公、定国公和英国公自然是最受皇帝关注的人,所以从始至终这几位公爵都在朝中担任要职,几乎就是轮流执掌京营提督一职。
    魏广德没有出府门迎接,而是在二门,把来宾请到西厅。
    由工部匠人建造的屋子,不仅做工精湛,屋里更是雕梁画栋,非常气派,是魏府主要招待宾客的地方。
    一群人围在一张大桌子边,一番谦让后还是成国公朱希忠和英国公张溶坐上首,定国公徐文璧和魏广德陪坐,下面就是其他侯伯。
    上了酒桌,寒暄几句后开始推杯换盏,自有魏家下人站在他们身后伺候。
    不过此时桌上没人说京营的事儿,而是在拉家常和说着城里这些天的趣事。
    魏广德往常回到家里,也会从妻子和管家那里听到一些消息,可毕竟接触的东西不同,这些勋贵说出的东西也是有趣的很。
    这不,宁阳侯陈大纪现在领着兵马司指挥,算是北京城的城防司令,他就说到巡城御史前两天抓到一伙偷偷往城外运送铁器的贼人。
    听到这话,桌子上许多人都停下饮酒,好奇的看过来。
    “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吓了一跳,铁器啊,那可是朝廷严格管制的东西,居然有人想要往外运。”
    陈大纪一副夸张的表情说道:“等我到了那里,看着被查获的铁器,都是锄头、犁耙还有铁锅,把贼人严审。
    一开始以为是抓到一条大鱼,我还在猜想是不是什么反贼作乱,知道最后谁晚上偷偷摸摸找到我求情。”
    “谁啊,直接说出来我们听听,哪家还做锄头生意?”
    徐文璧直接开口问道。
    “嘿嘿,朝鲜的使团,这在京城待了俩月,说是沐浴我大明荣光,结果到处偷偷摸摸购买东西.”
    陈大纪说道。
    “朝鲜使团?他们还没走?”
    魏广德奇怪问道。
    “就是打算走,可他们夹带了太多私货,不好离开,所以才雇人想悄悄把一些东西运送出城,到了城外再汇合,打着使团的旗帜回国。”
    陈大纪说道。
    “朝贡,朝廷不是有赏赐,他们怎么还要夹带?”
    魏广德问道。
    “都是自己的,不是朝鲜国王要的。”
    徐文璧似乎见怪不怪的说道,“那些使者来一趟大明,还不借机搞点私货回去,不过以往都是丝绸锦缎,铁器倒是少有。
    记得好像朝廷是有铁料赏赐的.”
    “谁说不是,可就有使臣团里的人贪图那点小利,私下购买了许多铁器想要带回国贩卖,毕竟朝廷给的铁料有数,他们带回去要直接交给朝鲜的朝廷,他们是分不到多少的。”
    陈大纪说道。
    “好像每次有使团来京,巡城御史就很精神,呵呵”
    “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官面的事儿办完就要忙着自己私下的事儿,以往只是在超量驼载、公物私夹,像这次的数量还是比较少见,好几百斤呐。”
    随着他们对话,魏广德才知道这些外国使团来到大明除了正常的朝贡贸易外,还会偷偷私带商品回国贩卖赚钱。
    好吧,想着一趟出使就要耗费数月时间,一路上也是艰难困苦,魏广德也就不想管了。
    铁盐茶等商品这些都是朝廷限制交易的东西,国内少量交易没问题,可要出国那就必须经过很多审批,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运出去的,一路上有无数关卡审核公文。
    不过利用使团走私的话,就要方便许多。
    “那我们去朝鲜册封的官员,就是行人司那边的人,回来是不是也会带点土特产?”
    魏广德想到既然外国人来大明要夹带私货,那国内使团出去会不会也夹带点东西回来,于是开口问道。
    “那是当然,朝鲜那地方穷归穷,可狐皮、土豹皮、貂鼠皮这些皮毛是真的不错,出去册封的官员也是大箱小箱往回带。”
    “那些东西,辽东不也有.”
    很快桌上的话题就转到辽东和其他地方的土特产上,他们这些勋贵各自有各自的地盘,大多是祖辈以前镇守过的城池,在那里留下来的人脉关系。
    后来家族子弟出去历练和镀金,也往往选择这些地方,自然两边的联系一直保持着,甚至还很频繁。
    地方上每年都会送来孝敬,而他们则在京城给人保驾护航,大明朝贪腐成风,其实就是这么形成的。
    地方上的官员根本不怕事儿,什么银子都敢贪,反正京城有人,真出了事儿自有人会出手摆平。
    不过魏广德这会儿考虑的才不是朝鲜那边有什么好商品值得进口,而是辽东商会似乎也和朝鲜那边有交易,从那边偷运东西回来。
    得了,貌似自己就成了大明朝目前来说最大走私团伙的保护伞。
    以前的走私商人,那肯定得数江南那边。
    不过随着月港的启用,这些走私商人大多已经成功洗白,还是出自他的手。
    可和自己有关联的一些生意,貌似还没有拿到官方的经营许可。
    魏广德心里暗中做了个决定,回头详细问问月港的情况,再考虑是在天津或者辽东某地再搞一个月港。
    隆庆二年,月港向内廷输送了三万两银子,另外福建官府也分到一些,具体怎么瓜分的魏广德当时为了避嫌,并没有过多关注,而是由户部尚书马森和福建巡抚涂泽民商定。
    又说了会儿,终于朱希忠还是开口说到京营的事儿。
    “善贷,听说你想陛下上奏,想停罢太监校阅京营,而改由陛下亲自校阅,怎么大的事儿前几日宴席上怎么没听你说起。”
    朱希忠的话,算是成功的挑起了今晚的重头戏,他们来魏广德这里还不就是奔着这事儿来的。
    要是皇帝真的没三年去一趟京营,那现在练出来的各营就必须保留下来,否则没法给皇帝看。
    可要是这样,他们虽然依旧从这些军士手里克扣银子,可长期训练的和不训练的兵,拿的军饷当然不能一样,这就是从他们手里抢钱。
    至于校阅的太监,送点银子就打发了,往往只是在校阅前几天临时操练一下就行。
    那帮太监也不会较真,更不会为难他们这些勋贵。
    “国公爷,京营这事儿,非是我要做什么,而是陛下对京营当下战力衰弱非常不满,特别是石城事发后。
    当时陛下把我叫到宫里说起此事,是打算把京营从上到下彻底动一遍,把京营的将官全部派去边镇历练,调边军能征善战将领回来”
    魏广德把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起来,顺便也说了当初陛下还在裕袛之时,对于京营士卒的懒散其实也是有所耳闻,只不过当时是没办法解决。
    可是陛下登基以后,自然要做点什么,改变当下的情况,特别是京营的战力是必须提高起来的。
    “陛下说了,庚戌之变时他尚小,可也见到当时京城里人心惶惶的样子,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我一听陛下要把人都外调,再从边镇选将进京,这哪行?
    我虽然没接触过京营,也知道里面的将官和诸位沾亲带故,就当下各边的情况,这去历练还不就是九死一生。
    不过陛下又急于看到京营的改变,所以才想出让陛下大阅京营的法子,练出一支精锐给陛下看看,让他知道现在的京营和当初可不一样了。”
    “那也不用陛下三年一次大阅啊。”
    朱希忠皱眉说道。
    魏广德提及石城之事,朱希忠自然也有印象,他也被隆庆皇帝叫出说起过,不过没有拿出一个主意来,不过当时确实感受到皇帝对京营不满的情绪。
    “京营若是不做出一些改变,不能让陛下满意,谁也不知道下一步陛下会怎么做。”
    魏广德看着成国公说道:“其实当初在裕袛时,陛下就对军士被克扣军饷一事深恶痛绝,应对京城权贵驱使京营军卒做私事不满。
    若是不让陛下定期校阅京营,知道京营正在按他所想改变,后果疏为难料。”
    魏广德说出克扣军饷和私役兵卒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脸色微变。
    “嘉靖十五年时,都御史王廷相提督团营时所奏京营三弊,陛下裕袛时就经常拿出来看。”
    魏广德又说道。
    魏广德所说陈年往事,不知道的人还是四顾,可知道的人都是脸色大变。
    其实明朝京营的问题,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人上奏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王廷在奏疏中所言三弊:一、军士多杂派,工作终岁,不得入操。虽名团营听征,实与田夫无异。
    二、军士替代,吏胥需索审贿,贫军不能办,老羸苟且应役,而精壮子弟不得收练。
    三、富军惮营操征调,率贿将弁置老家数中,贫者虽老疲,亦常操练。
    魏广德看场中入英国公张溶、定国公徐文璧等人都是一脸懵逼,干脆就把王廷当时力陈三弊说了一遍。
    “此三弊,再有陛下知道的克扣军饷,京营到了该整顿的时候了。”
    魏广德最后说道。
    “京营的问题我们其实也知道,可是真要整顿,我担心下面会乱啊。”
    张溶皱眉说道,朱希忠闻言也是点头。
    他们已经到了顶峰,所想就是天下太平,爵位传承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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