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广德的提议,看似文官集团只有损失没有收益,只是因此京营战力会获得提升。
    可是进入内阁的人,哪个又看得上那点“蝇头小利”。
    即便京营战力提升貌似得利的是武将,他们也是能够接受的,因为谁也不想当年的事件重演。
    有一支战力强大的军队驻扎在城外,在城里当官也能安心不少。
    内阁取得一致意见,魏广德以为今日之事已了准备告辞离开李春芳值房之时,张居正忽然从袖中摸出一份奏疏,对李春芳、陈以勤说道:“二位阁老,我这里收到一份吏科给事中给事中郑大经、御史张瞻等联名上奏的奏疏,因前次考察刑部时人不在京城所以有遗漏,科道认为刑部侍郎洪朝选为官操守失当、政绩平庸,应予罢黜。”
    “考察拾遗?”
    李春芳捋着胡子问道。
    “正是。”
    张居正上前几步,把手里的奏疏递到李春芳面前。
    此时京察已经结束,升迁、留任和罢黜官员早已定下来。
    内阁几人的自陈乞罢也都被隆庆皇帝驳回,还温言宽慰,所以他们的关已经过了,现在说起旁人心情自是轻松无比。
    “洪朝选.是不是上次被派往湖广那位?”
    陈以勤皱眉问道。
    “我查了查,正是。京察时洪侍郎出外差,所以吏部和科道对他考核出现疏漏,这次洪侍郎回朝后才发现。
    科道补察后发现拾遗,这才又上奏,请求罢黜其职。”
    张居正本就相貌堂堂,此时说话更是一脸正气,让李春芳、陈以勤一下子就相信起来,不疑有他都纷纷点头。
    而站在张居正身后的殷士谵和魏广德因事不关己,也都没多想。
    洪朝选,魏广德倒是认识,毕竟朝中三品大员就那么多,不可能会不认识这人,只是没有什么交往,自然也懒得给他说话。
    这就是政治,从古到今奉行的就是“朝里有人好做官”。
    “既然考核拾遗,那就一并递上去吧。”
    李春芳看来眼陈以勤,见他没有要为洪朝选说话的意思,又看了眼后面的殷士谵和魏广德,两人都是微微低着头,当即就开口说道。
    他的意见,屋里自然没有人会反驳,所以又一次全票通过。
    “各位手上还有需要拿出来商议的吗?”
    李春芳接着又说道。
    听到李春芳的话,陈以勤也看向殷士谵和魏广德,见两人都只是抬头看了眼众人反应,却没有其他动作,就知道已经无事。
    于是,陈以勤开口说道:“首辅大人,看来大家都没什么要说的了。”
    “嗯。”
    李春芳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房里还有几分奏疏未看,我就先告辞了。”
    陈以勤说话间起身冲李春芳拱拱手告辞。
    张居正、殷士谵和魏广德也都是纷纷起身,向李春芳告辞。
    众人一起离开首辅值房,全然没有把先前张居正的奏疏当回事,放在心上。
    只是这片刻的功夫,他们就决定了一位当朝三品大员的去留。
    直到散衙后,魏广德坐在轿中无事,回忆起今日处置的公文是否有疏漏时才猛然想起。
    “洪朝选?湖广?”
    想到这位是考核拾遗,魏广德当然就记起他就是被做为钦差大臣前往湖广江陵府查辽王事的正使,这一回到京城不足半月就被人弹劾罢职。
    魏广德想到之前张居正在内阁上奏关于辽王的奏疏,还有洪朝选和施笃臣各执一词的奏疏,魏广德这才回过味来。
    晕,被张居正耍了。
    虽然不知道张家和辽王府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摆明了张居正要对辽王动手,而洪朝选显然没有在乎张居正这位阁臣的权威,说了“公道话”。
    至于要说郑大经、张瞻等人恶意诬陷,魏广德还是不信的。
    大明朝官员的操守,早就没有了。
    他自认为自己有良心,可还不是拿了许多用后世眼光看不干净的钱。
    还有自家最主要的收入,用后世的眼光看其实都是权钱交易,利用自己的权势为商人经商保驾护航,而商人则报之以桃。
    摇摇头,魏广德不再继续去想这个人,得罪阁臣,能够平安回家养老就不错了,没找人查他的不法罪证就算运气好,至少官身还在。
    要是张居正心黑点,弄出一桩贪赃枉法的罪名,直接剥夺官身也不是太困难。
    不过要细想,就是没有让他如愿,就出手干掉一个三品官,张居正的手段也是狠辣至极。
    当晚,魏广德府上静悄悄的,并没有勋贵府邸的人来到,显然他们还不知道魏广德奏疏的内容。
    想想也是,魏广德的奏疏散衙前才送到司礼监,那边处置分类后,因为不是要紧的公务,当然要晚些时候才有人看到。
    而那个时候,皇宫里可能已经落锁,自然很难把消息传递出来。
    不过第二天一早,估计一些勋贵就会知道,然后病毒似的快速传播开。
    不过魏广德也不担心,自己给他们想到利益替代的法子,用盐引赚银子实际上更加光明正大。
    手里握着新发的盐引,和大盐商合作经营赚钱分红,可不就比在军饷里面贪墨要干净吗?
    要想靠所谓权势,强行剥夺别人的利益,那肯定会招来极大的反弹。
    可是交易,大家就只是谈价钱,又不是把他们从京营里清理出去,依旧给他们留下一堆官职。
    只不过是要了一些职位,从边镇将领中遴选出来进京赴任。
    实际上大明朝的兵部,定期也会从各地卫所抽调“人才”加入京营,比如戚继光的老爹,就是这么从山东调到的神机营。
    果然,第二天魏广德还在内阁处理政务,午时初,就有宫里內侍到来,说皇爷召见。
    魏广德跟着內侍进了乾清宫见到隆庆皇帝,行礼后起身,就听到隆庆皇帝问道:“前日校阅京营如何,给朕好好说说。”
    魏广德于是就把京营见闻流水账似的向隆庆皇帝进行汇报,再说到京营各队列演练的时候,使用了一些稍显夸张的词语,什么坚如磐石,迅疾如风,锐不可当,听的隆庆皇帝心驰神往。
    “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善贷,你可不能诓我。”
    隆庆皇帝玩笑似的说道。
    魏广德也不怵,急忙躬身道:“陛下,那不是诓你,是欺君之罪,臣哪里敢犯。
    等陛下大阅之日就能见到,知道臣绝无夸张之言。”
    隆庆皇帝眨眨眼,双眼看向殿门方向,似是在回忆过往。
    “当年,就是因为京营不堪战,虏骑在城外肆掠之时我大明京营只能龟缩于城池,不敢出城剿灭。
    以你之见,这支京营若在当时,是否可出城与虏骑一决高下?”
    隆庆皇帝突兀的问道。
    其实听到隆庆皇帝的问话魏广德就知道该怎么答,能说不吗?
    不过实际情况就是能打,但失败的概率很大。
    毕竟京营只是训练,缺乏实战,领兵将领也没有实战经验。
    尽管兵部定期也要把京营将领送到边镇历练,可这些人去了都是在各地城池里,可不会出城和虏骑作战,所以实际并无太大收获,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现在皇帝这么问,魏广德故作迟疑道:“若以当下,臣不认为京营可出城应战。”
    “你不是说京营官兵训练有素,战力很强吗?怎么到这个时候又说不可出城应战?”
    隆庆皇帝不解道。
    “陛下,这兵要常练,军卒的作战能力才会提高,就当下的训练,毕竟时日尚短,虽然在校场上还能表现出来,可真要现在把他们投放到战场上,只会因为对面敌人的穷凶极恶而被吓得手足无措,训练成果估计很难体现出来。
    只有经常数年的严格训练,所有战阵的技术动作都刻入他们的脑海、骨髓里,真到战场上,面对虏骑冲锋的压力,他们下意识的就会执行训练的动作,按照主将命令行事进行抵抗。
    只有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算是合格的大明将士,可以被投入到战场上和敌人作战。”
    魏广德简单解释道。
    “所以你上奏说停罢太监校阅京营,改为每三年一次大阅?”
    隆庆皇帝开口说道:“再训练三年,京营的将士就该达到你说的训练有素的程度了?”
    魏广德颔首,“正如陛下所说,只要京营能保持现在的训练,再有从边镇选调有经验将领的指挥,三年后的京营必定具备和虏骑野战的实力,不说两败俱伤,战而胜之臣也是有把握的。”
    魏广德一开始就不算在隆庆皇帝面前吹牛,说现在明军就可以和虏骑交战,这样的话太假,假的魏广德会觉得脸红。
    他要的是一支持续训练,真正具备战斗力的部队。
    就当下来说,如果不能开出足够让士卒舍生忘死的赏格去博取一份富贵,那就只能把他们往死里练。
    要练兵,皇帝不支持可不行。
    画个大饼让皇帝心甘情愿去吃,等勋贵来这里求皇帝的时候,隆庆皇帝才会硬下心肠拒绝。
    毕竟,这帮与国同休的勋贵在皇帝眼里,是维护皇权非常重要的一支力量。
    话音落下后,隆庆皇帝迟迟没有出声,似乎陷入思考。
    是的,他其实也知道一些事儿,知道答应下来后京城里的勋贵可能会找到他这里来。
    他需要权衡利弊,要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还是一大帮勋戚的支持。
    别以为勋戚就只是龟缩在京城里骄奢淫逸,他们实际上安插了许多人在大明各地,特别是在边镇。
    虽然大部分家人早就没了先辈勇武之气,可各家多多少少也会出一些异类,还有他们身后一大帮子跟着他们起家的世袭军官。
    就算是江西的魏家,看似只是占着崩山堡,是一个小小的世袭百户,可顺着线往上查,就会发现其实他们属于魏国公一系,早年间魏家老祖就是徐家的亲兵,跟着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才换来的世袭。
    这样的关系网,早就已经深深扎根在大明朝卫所里。
    所以隆庆皇帝也要考虑勋贵集团的利益,不能让他们对他心生不满,其中利益错综复杂,非常难以把握。
    “这些分出来的京营,你是打算从边镇抽调善战将领指挥,难道京城里那些世家虎子不行吗?”
    考虑半晌,隆庆皇帝才开口问道。
    “没有实战经验,在战场上面对敌人很可能心生恐慌。
    不瞒陛下,臣第一次上战场剿倭的时候,也是双腿打颤。”
    魏广德自嘲道。
    “你们都出去,未得旨意不准靠近大殿。”
    隆庆皇帝忽然对身边伺候的太监吩咐道。
    等人都退出大殿以后,隆庆皇帝才开口问道:“那你打算用什么平衡勋贵的利益?”
    他可不相信魏广德会不知道勋贵知道后的反应,按照他接到的消息,魏广德前两天还和京城一大帮勋贵在一起喝酒,只不过酒席间并没有谈及此事。
    “陛下,臣想用各地盐场的余盐,这部分盐引除了户部筹款发放外,其实勋贵戚畹要的也不少,不如借此定个条例,以后按一定比例分配给他们。
    有了这份收入,相信这帮戚畹也不会动不动就向陛下哭穷,请求赏赐了。”
    魏广德答道。
    隆庆皇帝此时右手放在御书案上,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击桌面,显然又在权衡。
    其实大明朝的盐引,除了按照盐纲法取得盐引外,纳银和请求皇帝赏赐也是办法之一,只不过后者多是临时发放,并没有形成惯例。
    由于买卖食盐利润丰厚,因此上自亲王勋戚贵族,下至豪商富贾,无不竞相争掠夺这份厚利。
    外戚们为了获得巨额利润,屡屡不顾禁令,行商中盐。
    永乐时期,公侯都督行商中盐的现象就已经非常普遍,此后便是愈演愈烈,经洪熙、宣德及正统一直都存在这种外戚兴贩盐业的现象。
    宗室、勋贵、外戚行商中盐,重要的一环是得到盐引,而他们获得盐引的方法主要是通过奏讨,以家中生活困难的名义直接向皇帝要盐引。
    初时只是数千,到后来胃口越来越大,动辄万引以上。
    其实,这样的生意,除了盐引外,贩茶也是他们获利手段之一,而且利润丝毫不比盐少。
    魏广德的意思,隆庆皇帝明白了,就是交换,定下惯例以后,貌似自己也有利。
    以后的奏讨可以直接驳回,按照惯例分配盐引等资源。
    “你和他们谈过吗?”
    “没有陛下首肯,此事只在心中筹划,还未谈及。”
    “此事朕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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