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上有五十间酒吧,有十二间带乐队的,180bar 是其中一间,dylan 的乐队就在里面驻唱。
    乐队的档次也是酒吧的档次,最好的一类往往是国外的爵士乐队,按天数算合同,不签长约。再此一档的就是日本来的电音,小众文化,喜欢的人不多,但打广告无往不利。然后就是国产乐队,再按名气分三六九等。dylan 的乐队还没混出名气,比退休老年爵士乐团好一档,就只能来这种新开不到三个月的酒吧。
    dylan 是乐队的贝斯手,乐队里较凄惨的一个位置。每个吉他手都藏了一肚子的贝斯手笑话,说给来搭讪的漂亮女孩听。每次演出结束后,主唱和吉他手都有人请酒喝,只有 dylan 背着乐器准备回家。
    他不是游离在外,而是看不上这种小鱼小虾。他的鱼钩钓上来一条濒临灭绝的珍稀物种——有钱的大小姐,脑袋空空,钱包鼓鼓,已经答应出钱帮他成立工作室。他并不完全清楚她的身份,看从她开卡座时的豪气万丈看,她爸爸短期内绝不会破产。
    她的朋友都叫她小青,在灯光下仰着头对他说话,眼皮上的亮片,指甲上的水钻,嘴上的唇蜜都亮晶晶的,让她整个人都像是一盒果冻,甜蜜而轻薄的滋味,拆开包装张嘴就能吃下。
    dylan 把她搂在怀里,道:“我真的不知该怎么爱你。”她心醉神迷地闭上眼叹息,他则睁着眼睛,盯住她皮包搭扣上镶蜥蜴皮的大写 h。他其实不懂这玩意儿,但偷偷拍了照,拿去给人估价。价钱一定,他立刻生出万丈决心要把她拿下。
    他自然不会把这事和乐队的人说,怕他们找他借钱。所以今天晚上的烦恼,他也不能找他们求助——已经连着三个晚上了,这个男人都来看他演出,坐同一个位置,点一杯威士忌加冰,喝到乐队散场,都直勾勾盯着他。
    第一晚,还以为是误会。每天晚上来酒吧的客人太多,那个男人可能只是轮廓太深才显眼。可第二晚,dylan 特意在表演时走动了几步,那人的眼光也追随着他移动。像是知道他紧张,还故意用手指隔空一戳,笑了。第三晚,男人还是照样过来,dylan 有些受不了,找了个理由中途开溜,走出酒吧后门时,他特地扭头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跟着才快步走回家。
    刚过两条街,拐角处就斜出来的一道影子,慢腾腾走出来拦他,就是酒吧里那个男人。高个子,长外套,半长不短的头发,仔细修剪过的胡渣,露指的针织手套。左右都不是正经人的打扮。
    dylan 以前是吹着口哨尾随过走夜路的女人,也不做什么,就不紧不慢跟着,吓唬她们玩。他最怕的也是被另一个男人当女人对待。他声音抖了一下,假装是天太冷,“你找我吗?”
    “不然呢?”
    “我肯定是不歧视你这样的人,可是我有女朋友了。我是平权主义者,彩虹长跑我也经常去的。我对你们绝对没意见。”
    男人笑了,戴手套的手摸了摸下巴,“你这么自信,挺好的。你家就在前面,对吗?”
    “你要做什么?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你误会了。我对你没兴趣,不过可以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在这里打你一顿,找个垃圾桶套你的头,要么我和你回去好好谈。你说呢?”
    “我会报警的。你不要乱来。”
    男人朝他摆了个请的手势, “那你最好快点,外面挺冷的。”
    尴尬艳遇急转直下渗出悬疑气氛, 二流好莱坞恐怖片里常有这样的连环杀手,说话轻声细语,反手就从口袋里掏出铁锤劫杀路人,连长外套都是标配。不过 dylan 已经猜到了男人的来意,他喜欢的女人叫小青,那也一样有法海来棒打鸳鸯。他小跑着把人领回了家。
    进到屋里,叶春彦立刻把门反锁上,道:“你叫董明诞,是吗?为什么要让别人叫你 dylan?”
    “洋气嘛,毕竟搞艺术里不爱用中文名,太俗。大哥,你叫什么,抽烟吗?”
    叶春彦背过身不理睬,很自然拉开他的冰箱,探头进去翻找,摸出一只苹果来,在水龙头下冲了冲,用刀尖挑着吃。这点堂而皇之的派头把 dylan 吓坏了,生怕他吃完了苹果就要用刀尖挑人了。
    “听说你有个女朋友?”
    “哪一个?”
    叶春彦不说话,眼神玩味起来。酒吧里的灯光打得朦胧,像是近视眼看人,有点雾里看花的美感。可现在回到家里,白织灯冷冽起来,很清楚照出他脸上的沟壑。从侧面看,他的脸是一条直线画出来的,只额外突出两个尖角,一个是鼻子,一个是嘴,像是小鸡啄米似的。
    叶春彦纳闷起来,杜时青看上了他什么?才华吗?二十出头玩音乐的哪个觉得自己没才华?他是英俊了太久以至于成了一种习惯的,一向都是他抵挡女人的追求攻势 ,怎么处心积虑讨女人欢心,他确实不了解。
    dylan 被他盯得发怵,搓搓手,讪笑着贴过去道:“我和你说件事啊。”话没说完,他的拳头已经招呼过去,本想着先声夺人,结果却是先遭了殃。叶春彦单手扣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拧得咯咯作响,另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苹果。打架像是玩音乐,熟能生巧。他照旧笑着问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大哥,抽烟,请。我刚才开个玩笑。”dylan 痛得嗷嗷叫唤,明白今天很多事是没法含糊过去了,手腕被松开,他揉了一阵才开口道:“大哥,你是谁派来的。小青的姐姐还是她爸?”
    “有差别吗?都是你惹不起的人。”
    “我想为自己解释几句,主要他们不了解我,其实我不是坏人。饱满的爱情是要靠充足的财力支持的,虽然她为我花了钱,可是我向他提供了比金钱更宝贵的东西,感情上的充实与幸福。她的父母应该多关心她一点,我是完成了他们的工作。”
    “你把见财起意说得挺文雅的。”他吃完了苹果,理直气壮把核就搁在桌上,用一根手指慢慢推过去,不带任何表情。dylan 吓得朝后躲,“你别乱来,这是法治社会,你要是敢对我动手,我立刻就报警。”
    “然后你就被人以诈骗勒索的罪名逮捕。你向那女孩要了多少钱啊?你以为吐出来就没事了吗?”
    “那他们想怎么样?”
    “看你诚意,有诚意的话,还可以给你一笔钱。没诚意的话,你可以把入狱三年写进简历里。”他把水果刀轻轻朝空中一抛,也不去看,就稳稳接在手里,“我喜欢用一些斯文点的方式说服人。如果你听不懂,我也不介意换个办法。”
    杜时青耍了个心眼,把 dylan 的电话存为外卖,而微信号则标注为买手店老板。靠这招,她躲过了好几次杜秋的检查,可坏处是有时她也记岔了。晚上接到外卖的电话时,第一反应是挂断,回过神来,又再拨回去。
    “身边有人吗?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我在房间里,你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不舒服吗?”
    “我爸心肌梗塞住院了,需要马上动手术,要交十五万的定金。我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之前你给我的钱,我都拿去投资工作室了。要是问乐队的朋友借,估计要找好几个人拼凑,我怕时间来不及。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最可靠的就是你。“
    “我懂我懂,没事的,你什么时候要,今晚吗?我去看看,哪张卡方便给你转账。我怕我姐知道了又要啰嗦。”
    “谢谢你了,你真的是救了我一命,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没事,那可是你的爸爸,不过他在哪家医院啊。我想看去看看他,是在中山医院吗?”
    “对,就是那里,不过你出门不方便,还是以后再说吧。”
    机会难得,今晚杜秋不回别墅住,杜时青就拿了张不常用的卡,转了二十万,另外五万给她的宝贝当零花。就算姐姐收到银行通知,来兴师问罪也是明天的事,不过三十万以下的花销,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dylan 收到钱,回复了一句对不起,然后立刻拉黑了她。杜时青发懵,隐约有坏预感,她连夜把司机叫来,驱车去医院找人,一问才知,今天心脏外科没有收治过心梗的病人,更别提姓董。
    或许是转院了?又或许他出了其他事不愿拖累自己?再打他的电话却已经关机了。杜时青浑浑噩噩回了家,勉强睡下,一整晚都在做噩梦。最坏的一个是他遇到车祸,满身是血来找她私奔。醒来后,她哭了一阵,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第二天开机,有四十多条未读消息,全是朋友来慰问她失恋。她不解,有人把 dylan 朋友圈的截图发给她看,上面写道:“感谢十年来的陪伴,爱情长跑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为终点。我的未来,有你有他。”配图是结婚证的封面和装戒指的丝绒盒。
    她起初不敢信,后来联系上他乐队的主唱,也说 dylan 退出了,他的女友怀孕要回老家结婚了。再联系上昨晚的钱,她痛彻心扉。
    杜秋回来时,杜时青还在哭,甚至是见了她才哭得更厉害。姐姐的羽翼太丰满,躲在底下总让她不甘心,但被庇佑的温暖早就融入了她的天性,一受伤,她又迫不及待地飞进杜秋的怀里,“姐,我被骗了。他拿了我二十万跟女朋友跑了。”
    “算了,花钱买个教训。你就当买了个难看的包。我早就和你说了,这人不靠谱。”
    杜秋皱了皱眉,没有动气,只是轻抚着她的背,“也是我不好,平时管你管太严了。有些话我想现在和你说比较合适。我确实对你管太多了,但是我是真的担心你。你十八岁了,在法律上是成年人了。我也有过十八岁,那时候我也以为我能对所有事负责。我那时候也稀里糊涂对不应该的人有好感,他甚至要和我私奔。但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并没有真正的成熟,这个年纪,还是个半大孩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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