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 宋景茂成为新皇身边最耀眼的功臣,无论是窥探到文昭帝的身体底细使得太子抢占先机,还是设下针对靖王的圈套,这些俱是宫变过程中太子能够夺嫡成功的关键。
    另, 洛京府尹王家向来只效忠皇帝, 不站太子亦不站靖王, 一切以皇帝的意思为准, 这次能倒向太子,宋景茂功不可没。
    固然两人间有姻亲关系,更少不了宋景茂的全力说服。
    面对众人的吹捧恭维, 景茂一笑置之,他哪里有这样大的本事, 真正的操控者是他家三叔。
    同样是头一次参与宫变这等天大的事情,自己完全没有任何经验,人前有多淡定,人后就有多紧张, 焦虑到睡不着觉, 恐惧失败, 会忍不住去想最坏的后果,担心拖累全家。
    三叔却像是一个游刃有余的老手, 就好像他曾参与过无数次宫变一样,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自己做事情。
    个中细节, 需要控制住的重要人物, 大到朝廷重臣,小到皇帝身边一个小小的伺候太监, 三叔俱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甚至预见了宫变过程中可能遇到种种突发情况与意外。
    皇宫内外安排的清清楚楚, 自家人的后路也有安排,霍占山带领着一帮人伪装成自家商队,潜伏在宋府附近,随时准备接应自家人出城逃出京城,凉州总兵会派人在半路接应,万一失败,宋家人便在凉州隐姓埋名……
    所以,自己担心局势明朗之后就没有宋家的机会了,还傻乎乎催促三叔早点站队,实际上三叔在很早之前就开始谋划了。
    宋家最有野心的人不是自己,是三叔。
    这次三叔同辰哥儿他们也该回京了,景茂想:好几年没见着辰哥儿这小子了,也不知道长高了多少,是不是还像从前那般调皮。看他写来的书信倒是文静沉稳了许多,不过——
    不过还是像从前那般要人夸,一封书信“之” 字恨不能用十八种写法,很难不怀疑他是在炫技。
    若你不真心实意夸上两句,他怕不是半年都懒得给你来封信,即便是来了,亦是:祖母安好,大伯安好,大伯母安好,二伯安好,二伯母安好,睿哥儿安好,大嫂安好,末了再给你来一句“大哥你还好吧?”
    也不怪辰哥儿炫技,这孩子打小就异常聪明,学什么都不费力气,他压根儿就不懂努力与勤奋为何物,书法大概是他唯一吃过苦下过真功夫的,大抵是不让人夸两句他委屈得慌。
    ……
    皇帝驾崩,太子登基的消息很快传到南州府来,甭管表面上演得如何悲切,杨家人是实打实得恨不能畅饮一杯。
    杨睿亦有些激动,有一种久违了的热血沸腾的感受,从前的太子妃亦是当今的皇后,正是他嫡亲的小姨,杨家今时不同往日了,将有更加广阔的天地等着他。
    京城,他早晚会去的。
    景辰这边听说文昭帝驾崩的消息,脑袋有些懵懵的,吾皇万岁万万岁,在他心里文昭帝还停留在他八岁离京时候的记忆里。
    他长大了了,风华正茂,朝气蓬勃,想象不出有些人会变老,甚至因老而死,死亡离他还太过遥远。
    文昭帝留给景辰的印象还是挺好的,当年文昭帝曾很认真的指导过他书法,还送了他好几副极珍贵的书法大家的传世名作。
    幼时他曾无数次吐槽过文昭帝逼他练书法,现在修习书法却已经成为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于景辰来说,他没有机会从文昭帝身上体验帝王真正的冷血无情,他见到的是带着长辈慈祥面具的文昭帝,一个长得胖胖的,笑呵呵坐在龙椅上的老头儿。
    这样一个曾有过交集的老头儿过世,他自然是有些为其伤心难过。
    当然,你也甭指望他的伤心有很多很深,他就是这么个有那么一点多愁善感又有点没心没肺的少年,伤心一会儿又想别的事去了,文昭帝毕竟不是他什么重要的人。
    宋景辰问三郎:“爹,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宋三郎明白儿子问得是南州盐税之事,想了想,他缓声道:“新皇才刚刚登基,万事唯稳,辰哥儿明白吗?”
    太子顺利继位不假,但并不意味着他就继承了所有皇帝该有的权力,他受到的限制还太多,要忌惮的人也很多,靖王倒了,但靖王的很多余孽还都在。
    初登基就大开杀戒,不说有碍名声,真把人成亡命之徒,指不定又掀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如今的太子急需自己人,且是他信得过的自己人,杨家自然在他的自己人之列。
    杨家人不能动,新皇可没功夫关心盐税不盐税,谁妨碍了他的大事,必然杀无赦。
    宋景辰怕死,更不想连累家人送死。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三郎,“我听爹的。”
    宋三郎什么也没说,伸出手,轻轻拍了下儿子的肩膀。
    宋景辰的眼睛并没有三郎想象中那样耷拉下来,而是目光灼灼,他道:“朝廷有朝廷的难处,爹有爹的难处,百姓有百姓的难处,便是杨家亦会说他们有自己不得以的难处。
    朝廷一年的税赋三百多万两,光是盐税就占其一半,南州府与中州府两地的盐税加起来足有百余万两,其余分散在东州、淮州、闽州、西川等地。
    也就是说朝廷三分之一还要多的盐税,整个朝廷总赋税的六分之一均出自这两地。只要朝廷用银,就必然绕不开这两地。
    若是风调雨顺之际还好,一旦赶上灾荒之年,或是边疆战乱朝廷筹集军费,压力便给到地方官员,这些地方官员又把压力给到盐商。
    商人逐利,这些盐商们自然不肯自掏腰包,便会想办法提高盐价,以次充好,盘剥百姓,如此一层一层下来,老百姓们哪里还会有好日子?
    是以,问题的根源不在盐商,不在贪官,不在朝廷,而在朝廷赋税的来源单一,过分依赖盐税,尤其是南州与中州的盐税。
    唯有从根源上解决掉问题,百姓才能真正安居乐业,否则今日杀了杨家,明日还有李家,后日还有高家,杀一个来一个,杀两个来两个,非把人给累死!”
    一口气说完,宋景辰停下来喘了口气儿,颇有点儿兴奋地道:“爹,太子殿下登基是好事呀,我哥哥乃是从龙之臣,想必太子不会亏待他,尤其当下用人之际,他若亏待我哥,谁还敢对他死心塌地呢。
    还有赵敬渊,他自幼陪太子读书,与太子是从小结下的情谊,深得太子殿下看重。
    我哥哥与我好兄弟俱都是太子,不对……是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
    如此,我若想做什么事岂不是比从前更便利?”
    宋三郎:……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三郎抓住景辰的话头,问他:“你想做什么?”
    宋景辰凑近宋三郎,神秘兮兮道:“爹,你听完不要太吃惊。”
    宋三郎挑眉。
    宋景辰:“若不是惊天地,泣鬼神,载入史册那种,我就自己解决了,不劳烦爹爹和大哥帮忙。”
    宋三郎眼皮子一跳,有不太妙的预感。
    宋景辰光棍儿道:“爹,我想跟新皇陛下做笔买卖。”
    宋三郎:“?”
    宋景辰:“爹,我想买地。”
    “买地做什么?”宋三郎追问。
    “种田。”宋景辰坦诚道。
    “你说什么?”宋三郎以为自己听错了。
    “确切的说是先开荒再种田。”宋景辰解释道:“爹,你还记得咱们刚来南州府时路过的那一大片荒地吗,足有几万亩之众,我想跟陛下买下来。”
    宋三郎不由眯起眼来,宋景辰说得那边荒地在南州府的西面,南州与中州交界之处,极度缺水,不说是寸草不生,也基本上差不多了。
    再缺心眼儿的人也不会拿银子买那里的地。
    问题是自家大儿子缺什么也不会缺心眼儿,宋三郎被儿子弄糊涂了。
    宋景辰继续道:“爹,只要解决了水源问题,那里就是一片富饶之地,到时候咱们宋家有几万亩的私田,您家孙子,您孙子的孙子会感激咱们爷俩的。”
    “扑哧”三郎被儿子口中“孙子的孙子”逗乐,点了下儿子的脑门儿道:“别卖关子,赶紧说正经的。”
    宋景辰就笑,“爹,整个中州府都是平原地带,比起山区丘陵极易耕种,这是它的优势。
    可美中不足,中州境内只有四分之一不到的土地能得到水源灌溉,其他大部分土地都要靠天吃饭,若是老天不赏雨,就会发生像上次那样人食人的惨案,朝廷亦会深受影响。
    反观南州府,恰恰相反,一旦赶上雨水多,动辄就会洪涝,当真是旱得旱死,涝的劳死,恨不能均和一下才好。”
    宋三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忍不住开口道:“你想用南州的水灌溉中州的旱田?”
    “知我者,我爹也。”宋景辰朝宋三郎竖起大拇指,“爹,恭喜您,答对了。”
    宋三郎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这才道:“宋景辰,别告诉爹,你不知道沧河与中州之间矗立着整个一座大沧山。”
    宋景辰笑道:“爹,还记得幼时您给儿子讲愚公移山的典故吗?”
    宋三郎想揍他。
    宋景辰忙止住笑,认真道:“爹,我想过了,引沧河水入中州府确实难如登天,说是愚公移山也不为过。
    但若成功,惠及得将是南州与中州的数百万民众,且影响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之人,再者,有了中州与南州府这两大粮仓,朝廷赋税必会得到缓解。
    这还不算完,爹,您知道什么叫基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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