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仑满怀感激, 带着一大堆精心准备下的礼物登门道谢,他是一大早就过来的,直待到午后日侧之时才出来宋府,没人知道这过程中两人都谈了些什么, 但冯仑的面色显然不复进门之时的轻松。
    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既没有猜对开始, 更没有预料到结局。
    他以为自己控制着一切, 实际上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被人摆了一道。
    确切地说,他被景辰的父亲,这位一上任就默不作声的布政使宋大人摆了一道。
    宋大人要他合作, 倘若他不肯合作那么就重用提拔他们冯家。
    被重用提拔本来是一件好事,可他是杨睿的心腹, 却被新来的布政使大人提拔是几个意思?
    尤其这位布政使大人还替他摆平了不能科举之事,在今日之前,可以说是因着景辰的同窗关系。
    可摆平在前,提拔在后, 布政使大人凭什么对他如此另眼相看, 似杨睿那般多疑之人会不多想?
    冯仑自嘲地发出一声苦笑, 原本他还志得意满以为自己控制了局面,现在才发现他对一切根本就一无所知, 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危险境地。
    他知道杨睿太多事情,既是杨睿得力的手下, 其实亦是杨睿的把柄, 要对付杨家,从他下手无疑是个好的突破口。
    怪只怪杨睿太自信, 自己亦太相信杨睿,相信杨睿背后的强大势力, 而这位主管盐务的布政使大人低调得过头。
    只是有一点冯仑实在想不明白——
    宋大人真的要开罪太子殿下吗?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想不想得明白,冯仑知道眼下他除了暗地里配合,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他的前途只能寄希望于布政使大人能否信守承诺。
    果然是狠人话少,冯仑受教了,他甚至怀疑自家爹同罗家人为青楼女子大打出手的背后有没有宋文远的影子。
    自家与罗家素无矛盾,不过是一个青楼的玩意儿,怎地就争风吃醋到动手?
    不,这不可能!
    宋文远再怎么料事如神,他还能预料到能出人命?
    冯仑正要打住自己发散的思绪,可他转念一想:可若宋大人一开始的目的是挑起四大盐商之间的矛盾呢?
    这么往深处一想,他只觉细思极恐,汗毛孔阵阵发凉,景辰知道他爹这般心思深沉吗?
    ……
    皇帝派宋三郎来南州主抓盐务,盐务嘛,其实就抓好两条:一是管理好盐引,二是管好向朝廷上缴的盐税。
    宋三郎来南州这么久,终于有了动静,向皇帝上了一道折子。
    折子的内容大抵是南州的食盐被盐商们垄断,形成庞大的利益集团,难以撼动,长此以往,这些盐商与地方豪族以及官员相互勾结,形成更加强大的地方势力,使朝廷更加难以管控,建议朝廷打破这种垄断,对应之法便是向一些小本商人开放盐引。
    就比如那些大盐商不愿去的苦寒偏僻之地,可以放权给这些小商人,如此既不会因为动那些大盐商碗里的肉而引起反噬,又可解决偏僻之地老百姓的吃盐问题,还可为朝廷带来一定收入,时日久了,甚至起到瓦解这些大盐商垄断的作用。
    这法子还是宋景辰给三郎的建议,在大凉州生活那几年,景辰对大凉州老百姓吃盐难的问题深有体会。
    无他,大凉州不产盐,盐商们往大凉州运盐,路上的人力成本加上各种损耗本就赚钱不多,那边还土匪横行,动不动就血本无归,若不是为完成朝廷交给的定额,没人愿意往凉州运盐。
    大盐商们平日里暴利惯了,完全看不上这点蚊子腿儿肉,但在他们眼里的蚊子腿肉却是无数小商小贩眼里流油的大肥肉,是他们想要而不得。
    另外,景辰还给出了个主意,凉州除了吃盐是难题,还有吃粮的难题,尤其是到了冬季,边塞驻军的吃粮都困难。
    所以,若有不怕吃苦不怕路上匪患频出的老百姓愿意替朝廷往边塞运粮,便可获得朝廷发放的免费盐引,如此可一举两得。
    自然,南州盐税之事,宋三郎亦要对文昭帝有交代,提及自己正在全力调查中。
    很快,皇帝便准了宋三郎的折子,这封奏折没有触碰到什么人的利益,又确实对朝廷有利,无人反对,在盐商之中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这些苦寒偏僻之地的生意他们正不想做,省去往这些地方运盐的人力物力,他们可以赚更多的银子。
    景辰离开凉州,仍旧为凉州着想,是出于那些年他对凉州的感情,宋三郎显然想得更多,他在不动声色为自己铺后路,同时亦大胆下注。
    这段日子,杨睿对景辰越发亲近信任,而景辰越接近杨睿的圈子,就越震惊南州府官商勾结压榨百姓的手段,他们征收盐税的名目简直匪夷所思,无怪乎南州私盐泛滥,实在是因为有“需求”在啊。
    如此,私盐比官盐成色更好,亦更便宜,老百姓不买私盐才怪。
    私盐泛滥,造成盐税收不上来,这就不得不提高盐税。盐税一高,老百姓更倾向于私盐,朝廷的税收更加难收。再难收朝廷的任务也得完成,造成进一步横征暴敛。
    在这过程中,地方官府同盐商们的利益不受影响,私盐贩子虽风险高,可也有利可图,最终苦的还是最无辜的普通百姓。
    景辰觉得自己与父亲齐心,定能搞定南州盐务这烂摊子,却不知父亲与他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考虑问题,南州于父亲来说是危机与机遇并存的踏板。
    时间走得飞快,就在景辰想着如何协同爹爹改变南州现状时,临近过年了。
    景辰正想着南州府回洛京城走水路方便,一家人今年回不回去过年时,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
    文昭帝驾崩,太子登基!
    对普通人而言,太子登基了而已,皇帝老了,太子继位再正常不过的事。
    也只有置身其中,尤其是处在漩涡中心之人才知晓这场逼宫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腥风血雨。
    时间回到两个月前,有了冯仑提供的秘密账本再加上他的全力配合,宋三郎查到很多东西,然而这些重要的证据并没有顺理成章呈送到文昭帝的御案上——
    这些证据通过宋景茂出现在太子手上,太子大惊失色!
    而等宋景茂向太子分析了文昭帝的几个重要举动后,太子身形一晃,险些昏倒,宋景茂同赵敬渊一左一右忙搀扶住他。
    缓了好半天,太子才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虎毒不食子,你可真好狠的心,我的好、父、皇!”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赵敬渊忙取了丹药过来,服侍太子服下,缓了一会儿,太子好些了。
    赵敬渊关切道:“可要传太医来看看?”
    赵鸿煊摆摆手,“无妨,每年腊月都会犯,老毛病了,等天气暖和些便会好转。”
    说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面容变得阴沉扭曲,半晌方才自嘲冷笑:“除了这副不争气的身子,我又有哪一点比靖王差,若是知道我又叫了御医来,父皇怕是一刻也等不及要废掉我了,靖王的指不定如何幸灾乐祸呢。”
    听他此言,宋景茂与赵敬渊忙齐声劝慰。
    赵鸿煊摆了摆手,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赵鸿煊亦不是一点风浪没见过的,定了定神,他抓住宋景茂的手垦切道:“今日若无宋家,孤危矣 。”
    这等于是变相向宋景茂承诺了:你们宋家的功劳,我记住了。
    宋景茂忙道: “太子仁德,乃天命所归,我等誓死追随殿下。”
    赵鸿煊道:“眼下子慎可有何应对之策?”
    宋景茂顿了顿,抬起头来,“前些日子,陛下咳血了。”
    赵鸿煊一怔。
    宋景茂:“留给殿下的时间不多了,但靖王眼下似乎并不知晓陛下的打算。”
    “你的意思是——”
    宋景茂目光与对面赵敬渊相碰,一字一句道:“在眼下不知情的情况下,臣想……若靖王得知陛下的身体状况,怕是比殿下更为着急。”
    很快,一场针对靖王的圈套设下,靖王“意外”得知了文昭帝病入膏肓的消息,惊惧交加。
    这些年来,无论是贵妃与皇后,还是他与太子之间早已形成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关系,太子登基之日,便是他大难临头之际。
    造反有风险但还有成功的可能,若是不造反,他必死无疑,被逼到绝境的靖王决定逼宫。
    这么多年,他也积攒了足够的实力,这些都是他的底气,如今只不过是计划提前了,早晚都要走这一步的。
    宋景茂这边不动声色向范芷兰透露了靖王欲要谋逆的消息,如今两人达成了合作共识——全力扶持她的儿子上位。
    作为上次范芷兰透露皇帝吐血消息的回报,如此大的机密之事,他自然也是要透露给范芷兰的。
    范芷兰其实更想通过身体的交融来确定宋景茂的忠心,那样的话,宋景茂敢背叛她,她就拉宋景茂一起下地狱。
    奈何后宫之中到处都是眼线,上次是借着她母亲生病,回范府探病的机会与宋景茂见了次面,她不能总找借口回范府吧。
    一来她被宋景茂拒绝过,对自己的魅力没信心。二来她手上没有宋景茂任何把柄,总是觉得宋景茂这人不可捉摸。因此在得到消息后,范芷兰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派将消息传递给范盛,让范盛去查。
    不得不说,后宫的风水不养傻白甜。
    范盛这个老狐狸得到消息后,心生一计,若靖王与太子打起来,他们范家的机会不就来了。
    因此,在靖王造反的前夜,范盛一副假惺惺为太子好的模样,急匆匆跑来把消息透露给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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