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郎被儿子的话给气乐了, 这小孩子特别小的时候吧,认为他自己什么都不能干,干什么都得要爹爹娘亲给他帮忙,不光要爹爹娘亲给帮忙, 芝麻大点儿事他还都得跟你禀告一声。
    诸如娘亲, 小蚂蚁洞被水淹了;爹爹我的鞋底湿了, 你问他为什么湿了, 他说他踩蚂蚁洞湿了。结果你翻开他鞋底一看只有一小片浅浅的湿痕,这要再晚看见一会儿都要干透了。
    你寻思着湿了这么一点点用不着换鞋,他却跟你说“不行。”
    你问他为什么不行, 他告诉你脏。
    你说不脏,他说尿, 脏脏。
    好吧,破案了——
    他自己往蚂蚁洞撒完尿还踩两脚,踩完了他还嫌弃鞋脏了,真是折腾完蚂蚁折腾他爹娘, 完了他自己还委屈得跑来告状。
    现在孩子大点儿了, 你看着他越来越懂事, 满怀欣慰,但很快你就会发现哪里不对劲儿, 就比如现在——
    现在小孩反过来了,他认为他自己无所不能, 什么他都能干, 敢想没什么错,问题是他还真敢干!
    宋三郎深吸一口气, 顺着儿子的话道:“你打算怎么混进去,跟爹说说。”
    秀娘也道:“是啊, 你当人家那慈幼院是个小孩就让你进去的,再说了,像你这样白白嫩嫩的小孩哪里像是没有爹娘的?”
    宋景辰道:“那我就不装成孤儿,我就说我同爹娘出来玩走散了,求他们收留一晚上,我穿金戴银的进去,他们一看这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孩,肯定不敢对我不好,他们还想从爹娘手里拿到赏银呢。”
    “而且我才这么小,他们不会对我这样小的小孩有防备的,不光他们对我没有防备,那些孤儿院的小孩以为我以后跟他们是一样的,肯定也不会防着我,我套他们的话还不是很容易?”
    “爹爹,你说是吧?” 宋景辰歪着小脑瓜朝宋三郎道。
    “呃……”
    宋三郎不得不承认,按照儿子这套说辞,成功的几率还挺高,倘若这慈幼院没有猫腻,儿子自然不会有事。
    退一万步来讲,倘若这慈幼院有猫腻,他们更不敢对有主的孩子怎么样,他们做贼心虚,最怕就是引起人的注意。
    不过可行归可行,调查慈幼院的办法千千万,宋三郎是绝对不可能让儿子冒没有必要的风险,更不想让他在这样小的年纪见识到太多人性的阴暗。
    摸了摸儿子的头,宋三郎道:“辰哥儿讲的有些道理,但爹爹要告诉你,除非迫不得已,以身犯险决不可取,你不可能预估到所有的可能,凡是皆有意外,这个意外你承担不起,爹娘也承担不起。”
    顿了顿,宋三郎又道:“即便你能查出这慈幼院有问题,你能解决他们吗?”
    宋景辰道:“我可以和爹爹一起去官府告他们。”
    宋三郎:“所以,人家慈幼院的人对你这么小的孩子没有防备之心,官府的人对你这么小孩子说的话就能相信?”
    “啊?”宋景辰摸了摸自己后脑勺,被他爹问住了。
    宋三郎继续道:“你怎么知道把慈幼院那些管事的人都解决了,新来的院长就一定是好人?”
    宋景辰眨着大眼睛倚进宋三郎怀里,“爹爹,那怎么办呀?那些小孩没有爹娘已经很可怜了,还要受他们欺负,我们就看着不管吗?”
    宋三郎道:“既然咱们都知道了,肯定是管的,但要管自己能负责的那一部分。”
    “咱们辰哥儿还只是尚无自保之力的小儿,遇见这等事情告诉大人就是对你自己负责、也对爹娘负责、更是对他人负责。”
    宋三郎把小孩抱到腿上,又道:“我儿聪明也很善良,然聪明良善非能周济万事,作一个聪明人,当以所长让人,使擅长之人做擅长之事才是正理。”
    微微停顿了一下,宋三郎摸着儿子的头道:“良善者若用之不当,反为大恶。”
    宋景辰从三郎怀里抬起头来,小眉头轻皱,“爹爹,什么叫良善者用之不当,反为大恶。”
    宋三郎道:“辰哥儿需知这慈幼院乃是在天子脚下,且时常有人造访,那些人仍敢胆大妄为必然是有所依仗,若没有搞清楚他们背后撑腰之人就冒冒失失去告状,非但不会解决问题,还可能会连累到那些孩童。”
    “届时,辰哥儿管不了可以说你已久尽力了,自己问心无愧,可那些孩子却跑不了,也没地方跑,那些人必定会变本加厉恐吓甚至打骂报复那些孩子,让他们再不敢出一言半语。”
    宋景辰有些后怕地往宋三郎怀里缩了缩,搂住他爹的腰,小声道:“爹,好可怕。”
    怕就对了。
    这个年龄就得知道怕,不然你给他顺个梯子,他能给你捅破天。
    宋三郎低头亲了亲儿子的额头,严肃道:“爹不管你们陈先生怎么教你的,圣人又是怎么说的,在爹娘这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你敢拿自己冒险,爹就打你屁股,记住了吗?”
    秀娘插了一句:“嗯,你爹力气大,下手狠,把娘的那份也捎带上一起打,甭怕打坏喽,荀大夫那里有好药,咱不怕花钱,过个十天半月,你就又是一条好汉。”
    宋景辰“嗷呜”一声,委屈得把小脑袋拱进他爹的臂弯里,气呼呼道:“你们敢打,我就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夫妻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这跟哪儿学来的!”
    秀娘气道:“知不知道被拐子拐跑了,比去那慈幼院还惨呢。合着刚才你爹说了一大通,都白说了呗。”
    宋景辰心说:我才不真走,就是藏起来吓唬吓唬你们,就藏到我屋床底下,让你们干着急找不着。
    宋景辰气鼓鼓道:“你们俩不公平,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你们先威胁我的,我气不过才口不择言,这能怪小孩吗,去找祖母评评理去,你看看你们俩给孩子做得啥榜样呀。”
    秀娘作势要打顶嘴的熊孩子,宋景辰哧溜从宋三郎身上滑下来,蹬蹬往外跑,边跑边道:“我不跟你们说了,我去找大哥去。”
    秀娘看儿子捣腾着小短腿儿紧跑,捂着嘴儿乐,朝宋三郎递了个眼神,道:“恼羞成怒了。”
    宋三郎也忍不住笑,从后面叮嘱儿子:“你跑慢点儿,注意门口的台阶。”
    “知道啦,我跳过去,爹,看我的——”
    小孩两脚用力一蹬地,腾空而起,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宋景辰从屋里一下跳到屋外台阶下面——
    呃……
    没发挥好,向前踉跄两步,单膝跪地了。
    宋景辰瞬间感觉到来自膝盖的疼痛感,不过他装没事儿人一样,爬起来拍拍膝盖跑了。
    把秀娘唬一大跳,朝外面嗔了一眼,没好气道:“这孩子,忒能淘,你看把他给能耐的,他怎么不再跳远点儿,有本事从咱屋直接跳到茂哥儿屋里去,刚才没摔到他吧?”
    “估计是摔到左边的膝盖了。”宋三郎道。
    秀娘:“那应该是没摔疼,这小子最怕疼,要摔疼了早哭着跑回来求安慰了。”
    宋三郎笑了笑,“刚吹完牛,转头就摔个跟头,不好意思呗,你瞅着吧,他这疼不能白疼一准儿得找茂哥儿、竹姐儿诉苦去。”
    秀娘就乐,坐下来拿起桌上茶壶给宋三郎倒了杯热茶,递过去道:“这凡是跟朝廷牵扯上的事儿可真是复杂,幸好我当时想着这事儿没有证据不能先打草惊蛇,让人家有了防备,便没有乱说。”
    宋三郎接过茶杯,笑道:“娘子的书没白读。”
    “三郎又来打趣我,说正事儿呢,刚才当着孩子的面有些话我没和你细说,这会儿小孩出去了,我与你细说说。”
    宋三郎:“你说。”
    秀娘:“我之前卖豆腐的时候见得最多的就是人,男女老幼,好的,孬的,什么人都有,别的不说,我总觉得这面由心生是有几分在理儿的,尤其是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的。”
    宋三郎点点头:“的确如此。”
    秀娘又道:“三郎,你知道吗,我今天在慈幼院看到的院主也好,还有那里的院工也好,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对孩子们很慈爱,可他们的眼底却冷冰冰根本没有热乎劲儿,你看咱家里这些人,谁跟辰哥儿说话的时候不是看着孩子的眼睛说,你再看咱辰哥儿的反应。”
    “就算在最不爱笑的大哥那里,孩子也是很放松的,他知道他大伯不会伤害他。”
    “慈幼院的院工可就奇了怪了,我这那儿呆了那么久,就愣没瞅见一个孩子同那些院工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话,和朝夕相处照顾他们的人没有一句话,这简直太违背常理了。”
    “还有,他们那灶房不让人进就罢了,说散了一地的烂菜叶子是喂鸡的,我就奇了怪了,咱们家平日里去买菜,带烂菜叶子的都不要的,人家卖菜的也会把烂菜叶子扒下来攒成一堆儿,专门卖给那些吃不起菜,图便宜的穷苦人家。”
    “合着这慈幼院买来的菜就能有那么多烂菜叶子了?那他们可真会买……”
    秀娘同三郎说着今日慈幼院的所见所闻。
    大房屋里,宋景辰老神在在的霸占着他大伯的逍遥躺椅,茂哥儿正半蹲地上给他膝盖上小心地涂抹药膏,一旁竹姐儿剥炒南瓜子喂给他吃,王氏说这炒南瓜仁健脾胃,对小孩子好。
    宋景辰总算是舒坦了,他可金贵着呢,哪次受伤都不能默默忍受,那必须得让你们都知道我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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