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秀娘早早起来将自己收拾利落, 辰哥儿今日不用去书院,将心比心,带去慈幼院自然是不合适的,秀娘便叫三郎一会儿把孩子带到二房去, 让辰哥儿同睿哥儿俩孩子一道玩。
    宋三郎上衙前去儿子屋瞅了眼, 小孩睡得正香, 不忍心给叫醒, 给小孩留了张字条,叫儿子醒来吃些点心去二哥哥屋里玩,出门前又去二房招呼一声, 拜托二嫂帮忙给照看一下。
    宋三郎走后,宋景辰一觉睡到自然醒, 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到枕头边放着的字条,自己穿好衣裳,趿拉上鞋子跑去洗漱, 洗漱完了, 看到堂屋桌子上放着准备好的点心和水, 只捡了一块点心塞嘴巴里,跑出屋了。
    没有直接去二房, 他先去祖母屋里转了一圈儿,跟老太太黏糊一会儿, 又跑大哥屋子里视察一圈儿, 看到大哥正在温书,蹑手蹑脚退出来, 颠颠跑二房屋里去了。
    王氏手上做着针线活儿,冲宋景茂道:“辰哥儿哪天早上要是不来转悠一圈儿, 我还不习惯了。”
    宋景茂抿唇笑了笑,“我也一样。”
    跑到二房屋门口,腿还没进屋呢,宋景辰就开始喊,“睿哥儿,我来了!”随着话音人就冲进来,差点儿撞到姜氏身上,姜氏搂住他,笑道:“我的儿,你可慢点儿,小心别摔着。”
    宋景辰看到二伯娘的手腕上戴了个新镯子,顺嘴儿夸道:“这镯子戴在二伯娘手上可真好看。”
    镯子是宋二郎前几日才给姜氏新买回来的,托了三郎的关系,宋二郎如今在工部的差事大小算个说得上话的,相对应的,收入比以前高了不少。
    姜氏今天早上就戴上了,一顿早饭吃完人家宋二郎愣是没发现她戴上了新镯子,至于睿哥儿,就更不用说了,儿子从来不心
    还是辰哥儿招人疼。
    宋景辰随便夸了这么一句,姜氏郁闷了一早晨的心情都觉得亮堂了,哪个人不需要赞美呢,尤其是青春不在,到了一定年龄的女子,就更需要肯定和赞美。
    姜氏问宋景辰早上吃没吃东西?
    宋景辰说吃了一块点心。
    姜氏又问他喝没喝汤,宋景辰说不渴。
    姜氏道:“早上怎么能不喝汤呢,只吃一块点心哪能吃饱,你同哥哥先在屋玩着,二伯娘去灶房给你弄点东西吃。”
    话还没说完呢,宋景辰已经哧溜从她身边蹿到里屋去了,紧接着,姜氏就听到一声尖叫——
    不用猜,肯定是睿哥儿躲在屋子里某处,故意等辰哥儿进屋的时候蹿出来吓弟弟呢,姜氏笑了笑,转身去了灶房。
    秀娘这边先到张府同张夫人汇合,让自家车把式老李头把个大提篮拎到张夫人的马车上。
    张夫人诧异,问道:“妹妹,这篮子是?”
    秀娘解释道:“这是给孩子们带的小吃食,都是今儿早上大相国寺那边才刚做好的,还热乎着呢,我帮姐姐买了一份,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发给孩子。”
    平日里宋景辰想吃什么,他一刻都不想等,恨不能马上就吃到嘴里,秀娘寻思着这些孤儿不也一样,捐多少银子又不能马上用到孩子们身上,一堆人呼呼啦啦去了,到时候不是让孩子们白欢喜一场嘛。
    是以,她马车上带的全都是小孩子爱吃、小孩子爱玩的好东西,娘俩一块儿去市集上买的,宋景辰负责拿,秀娘负责跟在后面掏银子。
    有些奇奇怪怪的小吃食秀娘都没怎么见过,宋景辰却说书院里好多小孩都喜欢吃,又便宜又好吃。
    除了各种干果、蜜饯、小糕点等七七八八的小食,宋景辰还叫她去大相国寺的小食街买各种现做的吃食,尤其是带肉的。
    小孩说了,干果蜜饯这些东西可以让慈幼院的小孩留着慢慢吃,这样的话那些小孩的开心就不止有一天,可以有好几天。
    大相国寺那几家有名气的小吃食每次买都要排好半天队,想必慈幼院的小孩肯定没吃过,不如叫他们也尝尝。
    现下天热,秀娘怕提前买回来放坏了,好心办成坏事就不好了,她是提前一天跟人说好,让人家店家一大早起来给做好,等着她过来取。
    张夫人闻言,不由心中感慨,秀娘是个真正心善的女子。
    秀娘跟随着张府的马车来到位于京城东郊的慈幼院,同行的还有几家官眷夫人。
    马车走了有一个时辰便到地方了,下车后秀娘看到一处青瓦白墙的大院子,院墙外有棵年头不小的歪脖子老槐树,枝繁叶茂,像一把巨大的伞盖遮挡住半边墙头,十分引入注目。
    众夫人下车来,有随行的丫鬟上前去敲门,很快有小童过来开门,将一行人迎进门来,老规矩,有贵人前来捐助善款,院主事亲自过来接待并登记,记录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某为慈幼院捐银多少。
    这做慈善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经营名声的手段,明面上这捐多少看个人的意愿和善心,实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张夫人如今是正二品的官眷,她若越过一品大员夫人的捐银就得罪人了。
    是以,张夫人带头捐了二百两银子,其她几位官家娘子紧随其后,多则一百多两,少则三五十两,都很默契的比张夫人捐得数目要少一些,秀娘随着众人捐了三十两。
    随后,一众人由院主领着去后院探望孤儿,按以往的习惯,都是将大家给孩子们带来的礼物交给院主,再由院主和院里负责照看孩子们的院工发给那些孤儿。
    这次秀娘带来的小吃食和小玩意不光多,还杂。
    秀娘担心有的孩子分不到,或者比别人少个一两样啥的,小孩子该多伤心呀,毕竟不是每天都有人过来做善事,她们今日过来,对这些孤儿来说就跟过节一样。
    秀娘婉拒了院主和院工的帮忙,邀请张夫人以及其她几位夫人们一起把带来的吃食分成若干份,保证每份都一样,分好后再交到孩子手上。
    平日里来做善事的众人都是以捐银子为主,象征性的带些吃食送给孩子们,毕竟真金白银才是旁人能看得到的,且到年底,皇后娘娘亦是会过目。
    有能力来做善事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带来的吃食自然很好,只不过好吃是好吃,实际上分到孩子手上能有一两块就不错了,有时候还要掰开分,还没尝到味儿呢,就没有了。
    秀娘讲实用,她买的吃食大部分都是量大实惠味道又还可以的,这样分到每个孩子手里的吃食就很多了,可把孩子们高兴坏了,尤其秀娘带来大相国寺那些有名的小吃食,炙猪肉、小煎包、炸团子,肉夹馍等等,小孩们从来都没吃过。
    孩子们发自内心的欢喜和感激是会传染人的,大人们也都很开心,感受着做善事的快乐。
    几位夫人都是富贵出身,先入为主的认为慈幼院的孤儿胆怯弱小是很正常的,要不怎么说没爹没娘的孩子最可怜呢。
    秀娘却感觉这些孩子给她的感觉说不出来的违和,若说是穷,她们村子里穷人家的孩子多的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看上去比这些孩子精神了可不止是一点半点。
    甚至她都觉得洛京城见过的小乞丐都比这些小孩显得活泼。
    这些小孩捡来的时候大多是弃婴,按理说从小就接受了没爹没娘的苦命,不该说现在这样吧?
    秀娘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秀娘悄悄问其中一个看上去有七八岁,懂些事情的小女娃,问对方每天能不能吃饱。
    那小孩怯怯的,低着头不吭声。
    秀娘又问她每天吃些什么,小孩也不吭声。
    秀娘更觉得奇怪,很显然眼前的小孩不敢说,至于为什么不敢说,估摸着是有人不让她说。
    可为什么不让说呢?
    这可是官家办的慈幼院,朝廷每年都拨银子下来的,况且京城里的富贵人家给慈幼院捐银子的可不少,每年这么多银子就给把娃们养成这样?
    这院主当得可不咋地。
    秀娘不死心,又偷偷拉着另外一个看上去胆子大些的小男娃问,结果那小男娃也闭紧嘴巴不吭声,只死死抱住他怀里的才刚发的小吃食,唯恐被人抢走一样。
    秀娘想问他在慈幼院里会不会挨打,话到嘴边儿,想想又咽了回去。
    无凭无据,只凭自己的猜想,这种问题不能瞎问,你问孩子吃不吃得饱,吃些什么,勉强可以说是关心孩子,你若问人家挨不挨打,那你就是冲人家院主去了。
    不能莽撞。
    虽说不能莽撞,可一想到大家伙给捐这这么多银子,这慈幼院却有可能不好好对待这些可怜的小孩,秀娘也上不来下不去的怄得慌。
    她借口说自己要上茅厕一趟,悄悄溜达到慈幼院的伙房处,在门口晃了一眼,看到灶房里散落着一堆烂菜叶子,正要进去瞧瞧,突然身后有人出声,“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秀娘回过头来,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粗壮婆子,翻着吊梢满眼警惕地瞥向她,秀娘挺直身子,清了清喉咙道:
    “你又是什么人?慈幼院怎么会用你这样凶巴巴的人,连我这个大人都被你吓一跳,孩子们瞅见你岂不是更怕?我看你是走了旁门左道才进的这慈幼院吧。”
    那婆子脸色微变,上下打量了一下秀娘,见她穿着打扮虽说不算富贵,说话却很冲,弄不清对方来头,再加上心虚,不由低头朝秀娘福了福,道:“这里是灶房重地,事关孩子们的饭食,无关人等不允许进来,娘子还请见谅。”
    秀娘指了指地上的烂菜叶子,道:“难道这些是给这里的孩子们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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