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熙朝的时候,江南三织造称霸江南。
    那时候还是康熙眼前红人的两江总督噶礼弹劾五品织造曹寅大败而归,在康熙眼里,两江总督怎么样?照样不如天子家奴出身的曹寅。这也让大家明白,宠臣和宠臣不一样的,哪怕大家都是宠臣,有些人比一些人更受宠。
    然而雍正和康熙不一样,康熙愿意护着自己的奶兄弟们,愿意给他们体面。但是雍正对自己亲兄弟都呲牙,对外八路的奶兄弟就更别说了。
    他尊敬嬷嬷,不会把这感情转移到奶兄弟身上,就如他尊敬老师,愿意给他办葬礼,但是不会抬举老师的子孙。所以雍正朝的织造们也就是五品官,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天子家奴,织造衙门在内务府控制下的诸多衙门里一点都不显眼。
    所以三织造想呼风唤雨压根没戏,面对着江南庞大的官商群体,他们也没曹寅那种掀桌子不和你们玩儿的底气。
    庄亲王的书信送到苏州,苏州织造立即慌了,赶紧和幕僚们商量怎么办。
    幕僚们的意思是“京城的命令违逆不得,让停工就停工呗。就算是停工的时候多发了几个月的工钱,也不是咱们出钱。”
    所以苏州织造立即命令江苏地界所有的丝绸作坊停工。一旦停工,和丝绸牵扯的所有行业都停顿了下来,纺织、印染、运输这些行业里的工人都回去歇着。
    对于那些老板来说,这就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儿,有庞大的订单需要交货,还有这么多工人吃白饭,这时候虽然没有违约金和对赌这样的玩法,但是大部分商人都很讲信用,都是奔着把自己商号变成百年老号传下去的,所以去年跟人家约定的交货数量完不成无疑是一次重大的信誉打击。
    有些商人都有着应对天灾人祸的备选方案,所以大部分人都稳得住,特别是小商人,他们要交付的货物少,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都去找往日关系好的商家,或者是去翻自家的库房,先把难关熬过去再说。
    但是对于吴老板这样的大商人来说,这种停产带来的打击很大。他要交付的货物不是个小数,可偏偏整个江南都停产了,大家都在互相拆借货物,在商言商,这是不是白帮忙的,都是靠真金白银拿来度难关,一瞬间江南丝绸价格飙升,很多商人带着钱去太原、京城、广州等大城市买货,预备着度过这次危机。
    然而市场上钱比货多,很多商铺老板捂着货不愿意出手,等着再涨点再卖,因此价钱是一天翻一番。
    有些人就开始向大户人家买丝绸,可是民间的大户人家尽管囤的有丝绸,也是数量不多,这时候的人家有的开始接受买成衣,有的哪怕自己做也是算准了要用的料子直接买够数量就行,很少去买整匹的布料在家放着,除非是家里要办喜事,给孩子们当聘礼或者是嫁妆,就是因为有喜事才买,买到手是不可能再卖的。
    有两个地方有大量的存货,而且品质很好,就是进出口商行的库房和内务府的库房。
    进出口商行除了帮国内商人牵线搭桥追讨洋商货款外,它本身就是一个体量很大的商号,几乎各行各业都在经营,不仅做江南的丝绸生意,还做四川的蜀锦、海南的棉布、北方的皮毛等,他们库房里的货物全部是出口的,这时候拆借一些是够的。内务府就别说了,那里有是有,但是谁敢借啊!
    于是一群江南的大商人宴请进出口商行的管事,管事也直接说了:“不能借,江南这边库房丝绸是人家给过钱定做的,现在就等着船到了启运,这不是夏天来了,海上有台风,船只因为台风少了些。若是没频频出现的台风,早运送出去了。”
    吴老爷最近几天很憔悴,连忙说:“老兄,帮个忙,大恩大德都记着呢。”
    管事说:“实在是帮不上吴老板,这布料就是给你了,您交货了人家也不要啊!你知道这些布料都是定做的什么吗?都是国外哪些教堂定做的,什么光屁股带翅膀的小孩,带十字架的经幡,都是这些东西,而且尺寸是做好的。听说人家买了是从墙壁上面一直垂到地面,还有些是搭在露台上的,尺寸很大,给您了谁会买啊!”
    吴老板就发愁:“这可怎么办?停工一天我赔好多钱啊!钱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信誉,没了信誉谁还和我吴某人做生意!您帮忙想个办法?”
    “有地方有存货,不过看您能不能走关系借到手了。”
    “您别说是内务府。”
    “不是,是我们商行的总号在山东港口库房的存货,那库房比一个县城都大,里面有很多仓库。越是娇贵和值钱的货物越是放在山东港由总号看管。据我所知,每年那里都会存放一些多余的丝绸,有的是染过色的,有的就是没染色的,这是预备着送货时候出意外给外商补送用的。这几年越攒越多,如今是公主当家,就看公主愿不愿意借给你了。”
    吴老板说:“我亲自去一趟胶澳。”
    他来到山东,走关系寻到莹莹的襄理(助理),花了重金请他吃饭。
    这位襄理是正白旗的人,也是碍于人情来吃了这顿饭,饭桌上说得很明白:“当初进出口商行建立之初,勇王主子给圣祖爷的折子里就说进出口商行是协助朝廷统筹管理调度出口货物、兜底水军器械军饷之资、购买外洋粮食赈济国内饥荒这三件事。
    当时朝廷上有很多老大人说这是与民争利,勇王曾与老大人们约定,进出口商行对外经营,对内只经营助农商行,为种地收粮兜底,这是因为民以食为天,百姓手里没钱用不起农械,这是拿商行的钱补贴百姓。除了这家赔钱商行之外不再插手国内之事,除非有圣旨要求短时间调度国内商务平稳物价,否则视作与民争利,接受弹劾,接受户部查账审查等一系列处罚。
    您这是国内事,进出口商行不能插手,一旦插手朝廷就要查账,您是知道的,有些账就怕查,所以这料子不能借给您。不仅我不敢答应,商行上上下下都不会答应,就是旁边的水军也不会答应。”
    这就是推脱之词,然而吴老板在江南呼风唤雨,在山东威风不起来,特别是旁边还驻扎有水军,更是没法子。
    他心一横,让工人夜里偷偷开工,白日工坊里空无一人,掩人耳目。他也知道这法子不能一直用,商场如战场,看他不顺眼的人多着呢,觊觎他家业的人也多着呢,必须打通勇王府的关系,请勇王府世子给山东港的公主写信把库存借给自己!
    他不是没想过伪装成外商来买进出口商行的货物,然而朝廷里面对这事儿看管得很严,户部是不许一个铜板的税钱逃出国内,一旦别发现,户部就把这些逃税的人敲骨吸髓,严重到甚至九族流放宁古塔。
    他回到苏州,正准备礼物送到京城,眼下看,必须打通勇王府的关系,这家王府是京城里面分量最重,也最难攀附的一家,要是都能打通这家关系,日后的好日子就来了。
    在他想用旁门左道的时候,就有同行来找他想办法,说勇王世子不收礼。和他商量要不走走其他王府的路子,比如说庄王府。
    吴老爷说:“走其他王府的路子也行,但是这是隔靴搔痒……”
    “老爷,”管家急匆匆进来,看了看这里坐的几个客人欲言又止。
    吴老爷皱眉:“说吧,这几位老爷也不是外人,有话尽管说。”
    “老爷,刚收到的消息,扬州的孙老板和广储司郎中勾结,挪用广储司缎库中的丝绸被发现了,如今皇上震怒,处置了广储司的几个郎官儿和看守缎库的人,钦点了总管大臣庄亲王为钦差,下江南来办案了。”
    “什么!”
    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吴老爷觉得血气翻腾,手脚都是抖的,大声说:“他怎么敢去挪用内务府的库存,他怎么敢啊!”
    其他几个人大哭:“他这是害了大家啊!”
    江南这地方无风还有三尺浪,他居然把钦差引来了!
    吴老爷跌坐在椅子上,管家给他顺着气,吴老爷说:“为今之计,只有赶紧和他撇清关系。”
    其他几个人都点头:“对对对,现在赶紧和他撇清关系。”
    吴老爷接着说:“召集大伙赶紧聚一聚,商量怎么应对钦差,这次都别藏着掖着了,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喂饱了钦差大臣才安全啊!”
    几位客人互相对视一眼,小声说:“钦差办公,直扑扬州去了,扬州那边才叫急呢!咱们……”
    “糊涂!”吴老爷气地拍扶手:“消息从京城传来最快两天,坐汽船四天就到苏州,苏州离着扬州不算远,最迟三天后庄亲王就到了,现在不拿出个章程来怎么办?你们也想和内务府那群人一样发配到关外吗?”
    几位客人吓得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这时候在何园,十六阿哥领着十三阿哥家的弘昌弘晓和海棠他们吃晚饭。他们两天前就到了,广储司也是京城那边在钓鱼执法。
    十六阿哥也在感慨真有鱼儿会上钩,真有人敢倒卖内务府的东西,就是把四哥气了个半死,对着他骂了半天。
    他不敢再在京城呆着,赶紧领着侄儿来到了苏州,钦差队伍让他们慢悠悠地赶来,海棠要动用的其实不是钦差队伍,也不是自己带来的侍卫,而是杭州将军和驻防杭州的八旗驻军。
    海棠跟十三家的两个孩子说:“江南好呀,虽然不是烟花三月下扬州,但是这个时候江南各处也有可看的地方。等这件事办完了,你们兄弟几个可以去周围逛逛看看。”
    弘昌和弘晓点头应下来。
    十六阿哥把碗放下,弘晖就问:“十六叔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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