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山林, 各自被围追堵截。
    容楚岚携一众人,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山林中的鬼怪时隐时现,可偏偏,其他人看不见。
    只有她能看见。
    可其他人看她凝重的神情, 也察觉到了什么, 围成一个圈, 将她和公主包围在里面,慢慢往里走。
    容楚岚心跳得很快。
    小小一面铜镜在手上翻转来去,不断将众人照入, 一刻不敢停。
    她也不想贸然回去,再让其他人来。
    要是再耽误几天,谁知道二皇子会到何处?又会不会死在什么意外中?
    救出一个活的二皇子比死的更有利,她一人救出,比一群人救出更有利。
    容楚岚在心底衡量。
    只要能把二皇子救出来, 她这回收鬼多,下回在镜中即便死去,也值得,也能替容家换一个前程。
    她掌心的山海镜微微一热, 亮起一瞬, 又迅速暗下。容楚岚知道,已经有一个鬼魂被收进去了。
    只一个, 还不够……
    容楚岚想起自己偶然间瞥见的、站在山林中密密麻麻的恶灵。
    这样多的鬼怪,不太对劲……这山里发生过什么?
    容楚岚深吸口气,道:“公主, 您还能察觉到二皇子所在吗?”
    朝阳公主微微阖眼, 复又睁开,指向一个方向:“往这边。”她所指方位, 正是山体完全塌陷处。
    “我能感觉到,他还活着,他就在那里。”
    容楚岚精神一振:二皇子还活着,就是最好的消息。
    越往里走,朝阳公主越能感觉到自己皇兄的呼唤。
    他在痛苦惨叫着,有什么东西,在折磨着他。
    皇兄……
    朝阳公主褪去心里那点不忍,继续指路。
    一众人往深山行。
    四周更加寂静,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引得他们警觉看去。中间的容楚岚更是如惊弓之鸟,看似平静,实则再有一点动静,就要戳破她心中摇摇欲坠的平衡。
    本就崎岖的地面因为山塌陷更加崎岖,野草顽强生长。沿着那条从身上里流出的血河往上走,他们看见满地属于鸟的尸骨。
    已经死了很久,身上皮肉腐化殆尽,只剩下一点颜色古怪的碎屑和羽毛,耷拉在一只又一只白骨上。
    一层层堆垒起的白骨,铺就成一大片,从白骨缝中,生长出茂密的芍药花,鲜艳欲滴,在阴冷山石中静静绽放。
    芍药花香正浓。
    白的骨,绿的叶,黑的石,红的花。
    只是鸟的尸体罢了,却叫他们一阵心惊肉跳。
    一个侍卫看了看,紧张道:“公主,这……前方没路了。”
    除了铺着大片鸟骨的平地外,两侧山谷高高堆叠起巨石,常人难以攀爬。侍卫们倒是知道公主身手不凡,这位容姑娘也不是娇弱女子,可在攀爬途中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容姑娘根本来不及救他们。
    虽然侍卫们问的是公主,眼睛却往容楚岚的方向看。
    朝阳公主亦问道:“容姑娘,你可有法子?”
    容楚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取出山海镜,对着那一片鸟儿的尸体照了照。
    镜中一片正常,可那片白骨实在看着太古怪了,她也不禁浑身发毛,总觉得……如果贸然踩过这堆鸟尸骨,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妙的事情。
    容楚岚有些迟疑,她也不知该往哪边走。
    要么从两边爬过去,要么从鸟尸骨中过。容楚岚再度前后照了照,道:“从上面过风险未可知,不如待会儿把这些鸟骨挪开,从中间走,大家小心,这些别踩着也就是了。”
    见几个侍卫脸上还有一些惴惴,容楚岚安慰道:“不必担忧,我刚才用镜子照过了,周围没有诡异。大家小心些就好。”
    那些近卫都经过生死磨难,方才心里恐慌,可一路走来,除了这地方吓人些以外,似乎确实没出过什么事,不免放下心来。
    走在路边两侧的人削下一大截树枝,树枝上还带着茂密枝叶,削削砍砍,充作扫帚,其中两人拿着那临时做成的扫帚走在前头,容楚岚警惕地将镜子照着他俩——
    树枝将层层鸟白骨都扫开了,露出底下光秃秃的嶙峋怪石。那些鸟儿不知死了多久,血都渗进了石头中,黑黢黢怪石表面,黏着着已经发乌的鸟血
    其余人小心地走在这些怪石上,各自警惕。一步步往前,浑身弦都绷紧了,生怕下一秒。身边人就变成了诡异模样。可知道他们穿过这片以白骨铺就的平地,走到了树林边缘,也没有发生任何事。
    只有容楚岚知道,她手中的铜镜又发烫了好几回。
    那些鬼,根本就没有离开,这些东西无处不在,只是躲在这森林中的角落里,暗自窥视他们罢了。
    没有,哪里都没有,每个地方看上去都很正常,树木花朵,野草,树上的鸟窝,从野草缝隙中钻出来的菌子……一切都很正常。
    只是,除了绿植外,没有其他活物。
    一只鸟也不见。
    换句话说,整座山中只有他们这几个活物。
    容楚岚意识到这点,忽地,一阵山风吹来,吹得她打了个哆嗦。
    如果她能回去看一眼,她就会发现,方才他们经过的铺就鸟尸骨的地方,被他们扫出了一条小道,慢慢地,那些白骨又蠕动回去,重新把路面覆盖住。
    朝阳公主并不是沉默的性子,可她自从进入这个森林后,就莫名安静了不少,其余侍卫总是低声询问,她都不答,要么就轻声问容楚岚一句。
    大伙儿都发现了,她的脸色逐渐苍白,连口脂都遮不住唇上泛起的白皮。可她的步伐仍旧不停,一直向前行。
    一进入密林,阳光似乎都被绿叶遮住了,周遭更加阴暗,寂静、阴冷、湿潮,只有树叶被阴风吹过的哗啦啦声响。远处的树影形同鬼魅,在山林中扭曲晃动。
    这片森林很大、很大,是通往山上的路。走了没一会儿,几人都能察觉到脚下的路正倾斜往上去,私下里又忍不住交谈几句,细细切切说话声,多少给这片死地带来了一些生气。
    “公主,您还好吗?”容楚岚轻声问,空出的一只手拉住公主的手肘,二人紧贴在一块儿。
    公主摇摇头:“没事。”她的眼睛注视着眼前这座他们已经攀上山脚的山峦,道,“我听见了……皇兄在叫我。”
    “他就在山里。但是……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朝阳公主自幼就能和皇兄彼此心灵感知,在她六岁那年,有一日她忽然哭闹不止,不断叫着二哥在水里,快救救他。
    那时,二皇子正巧不慎落水,周围太监宫女连忙把人救起来后,哭闹不休的朝阳公主又安静下来,自顾自吃点心去了。
    这事就发生在皇帝面前,陛下很以为异。
    朝阳公主喃喃道:“皇兄,你要说什么呢?”
    她听见了皇兄的叫喊,他在对自己说话。
    他、他身上流了很多血,他痛苦地要疯了!
    她在心里不断默念着:没事的,二哥,我来找你了。
    我找到你,就带你回去。自此,你的劫难就过了,不必再担忧。
    二皇子的声音更加凄厉。
    “公主、公主?”容楚岚声音渐高。朝阳公主面色恍惚,面如金纸,似乎陷入了什么障眼法中,她连忙将镜子对准公主,又不断在耳边叫她。
    朝阳公主迷迷瞪瞪转过头来,忽然间,她猛地甩开容楚岚的手,往山上飞奔而去。
    “皇兄——”
    容楚岚一惊,身体比脑袋反应更快地追过去。其余近卫亦纷纷跟上。
    “公主!!”
    一前,一后。不断追逐,往山顶去。
    山顶处,生着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榕树,树叶茂密,亭亭如盖,树干亦粗得需几人环抱才能合拢,枝干根筋虬结,垂下一缕缕深色气生根,好似胡须。
    绿叶轻晃间,露出胡须尽头真面目——一具又一具尸体。男的,女的,穿着山匪破旧衣裳的、穿着当地衙役官服的,都长在了这棵大树粗壮的树干中。
    他们的长发垂落下来,黏着成干燥结块的一缕一缕模样,成了这棵榕树的气生根。
    半山腰处,公主落泪,拼命奔跑。
    “皇兄——”
    ……
    在南方闽省的某个村落外,姜遗光同样在跑。
    和公主不一样,他好歹还骑着马。
    可比公主更糟些的是,公主身后的人追着保护她。但他身后的人却在拼命追杀他。
    “站住,你把镜子交出来!”
    “把他带回去!”
    身后叫喊声扔在继续,箭矢如雨般射来。
    姜遗光又一次看见了路边自己来时见到的十几个土堆,和土堆上盛开的芍药花。
    再往前,就是小路,没有树木遮挡,那些流箭很容易射中他。
    姜遗光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手里拿弓的人们,背上箭筒还有一大把箭,在他们后面,也有人把射空的箭捡回来,追上去补给弓箭手。
    一旦他跑到小路,那些人射中了他的马,他反而更逃不掉。
    姜遗光心中这么想着,左右看去,猛地拉缰绳,用力调转马头,马一拐弯,又因背上人用力一鞭,吃痛地绕了个弯,重新进入森林中。
    这回,他走的就不是被开出的小道了,而是从未有人走过的长满低矮绿丛的路。
    姜遗光再度狠狠一抽马鞭,甚至在颠簸中从袖里抽了根针,往马背上一扎。
    马嘶叫得更响,长嘶一声,发狂般往前奔去。姜遗光却在马发狂的前一刻,伸手攀住一旁树枝,纵身跃在树上,又是几个跳跃,往更深的林子里去。
    “他又进森林了,快去追!”
    “这小兔崽子,看我不逮住他,剥了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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