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楚岚连忙迎上去, 刚要行礼,想着朝阳公主既然只带一小批人来此地,未带公主车驾,又穿着男装, 想来定是不愿暴露身份, 遂只行了常礼, 低声道:“小女容氏,见过公主。”
    早在她迎上来时,身旁侍卫就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了公主身前, 另一人持刀,随时都能要她性命,被朝阳公主拦了下来:“不必如此。”
    待容楚岚说完,她淡淡问:“容家?哪个容家?”
    容楚岚报了自己父亲姓名。
    朝阳公主的神色郑重不少:“原来是你。”
    她道:“容大将军赤胆忠心,容家满门忠烈, 实在可惜。”她说着,亲自上前几步,递出手。
    容楚岚会意,伸手托住, 二女两手相握, 一道往前走。
    容楚岚道:“多谢公主夸赞,不敢当。”
    朝阳公主道:“有什么不敢当的, 容家当不起,就没有其他人当得起了。”
    二人面上都和缓,实则在她们手相握的一刹那, 彼此都有些惊讶。
    两人的手都是看着白皙纤嫩, 掌心却有一层薄茧——那是长期习武握笔留下的茧子,指甲磨得圆润干净, 却不涂蔻丹。
    对视间,朝阳公主和容楚岚都明白,对方绝非娇养长大的闺阁女子。
    既然昭阳公主表现出了亲近态度,容楚岚的口吻也亲昵了些,问:“不知公主为何来此?这儿乱糟糟的,还有些危险。”
    朝阳公主道:“自然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二哥。”
    容楚岚一怔:“公主千金之躯,可在城中等候。”
    朝阳公主道:“我与兄长一母同胞,有时能感应出些东西,我来了,或许能发现些什么。”
    她已经靠近了塌下的一大方乱石堆,周遭有野草顽强地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碧绿莹莹。
    远处,一群人还在干活儿。
    官兵们不断扬鞭喝骂,让他们手脚再快些。
    七八个瘦得皮包骨的人,用力抱起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头,托起一点点空隙后,连忙又来了几个人,拼命把石头托得更高,一道往旁边空地去。
    “有东西了有东西了!”有人惊叫。
    移开石头的人更高兴,动作快了几分,周围有个用独轮车运石头的兴奋地丢开了车跑来,趴下去往里面看。
    里头恰巧形成了个坑,坑里果然有个被压死的人,蜷缩成一团,血肉模糊的,已经发臭了,灰扑扑的,还能看出身上穿着的好衣服。
    他叫起来:“我也找到了,我找到了。”说着,他就跳下那个坑,努力把那个死人拽出来。
    人已经烂了,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他一拽,那人身上就掉下来一大团白色的蛆,四处爬,还有苍蝇嗡嗡乱飞。
    不论他活着时多么富贵,手握多少权势,死后和这些奴仆也没什么区别,一样成为了蛆虫的温床。
    那死囚忽然就冒出了一点古怪的念头,他甩甩脑袋,让自己不要多想,托起腐烂发臭的尸体,好叫上面的把他拉上去。
    尸体被托出来,官兵早就备好了担架白布,小心地放上去,白布盖好,两人抬着往一旁临时搭好的营帐去。
    容楚岚听到动静就立刻往那边过去了,蒋昭明也在。
    公主本想过去看看,却被容楚岚劝住,在原地放下软椅,坐着休息,等容楚岚回来禀报。
    营帐内,容楚岚掀开了那层布。
    腐烂恶臭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容楚岚忍住恶心,仔细从满身灰烬下辨认出其衣着,对蒋昭明道:“是丁晟。”
    蒋昭明伸手把那颗脑袋翻了翻,看到后脑一大块缺口,摇头道:“被砸中了头。”
    “他要是跑得再快些,也不至于这样。”
    容楚岚道:“别废话了,找找镜子吧。”
    即便是死人,可那也是个男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碰。
    蒋昭明挑挑眉:“我怎么发现,你对我越来越不客气了。”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伸手在那具尸体上摸索起来。
    先翻衣襟内,再去摸袖中暗袋,很快找到了一面铜镜,照了照,果然照不出自己的影子,问:“你要不要?”
    容楚岚道:“你收着吧,总归是咱俩一块发现的。”
    蒋昭明也不推拒,道:“好。”
    他压低了声音:“朝阳公主怎么来了?”
    容楚岚道:“公主的事,我怎么清楚?”
    蒋昭明:“你方才没同公主请安吗?公主待你很温和,我以为她会同你说。”
    容楚岚道:“你既想知道,何不自己去问?”
    蒋昭明终于闭上了嘴。
    蒋家在朝中地位不低,他有个族兄,听说当年这位惊才绝艳的族兄差点被指为朝阳公主驸马,后来出了什么事儿,又不了了之了。
    具体的,蒋昭明也不清楚。
    他性情虽然古怪,却不是傻。
    蒋昭明收好镜子,侍卫们送来了一盆水,两人洗净手后,再出去向公主请安,跟随其左右。
    朝阳公主在这已经塌陷山谷中转了小半圈,落脚之地全是碎石,她却走得稳,不必人搀扶。
    看过后,她惆怅半晌,道:“皇兄果然不在此地。”
    容楚岚:“什么?”
    朝阳公主摇摇头,道:“二皇子不在此处,你们将几位同行人带出来便走吧。”
    蒋昭明问:“公主怎么知道?或许这地方有其他关窍呢?”
    朝阳公主道:“因我与二哥心有灵犀,如何?二哥若是有什么事,我必能感应出。”
    她感觉得到,二哥不在这儿。
    但是……
    她往前走了一段。
    正好是二皇子那夜潜藏之处。
    朝阳公主微微阖眼,她似乎能感觉到二哥那晚的恐惧。
    二哥在这儿,究竟碰到了什么?他又去了哪里?
    也和一夜间神行千里的赤月教余孽一样,被带走了吗?
    一天过去,又找到了一面镜子,也算惊喜。容楚岚和蒋昭明随朝阳公主进城,换其他人出来轮值。
    夜里,朝阳公主单独召见了容楚岚。
    “信中说的不清楚,还请容姑娘将到禹杭后经历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我。”朝阳公主道。
    她的声音很温柔,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水汽和香气,她亲自将行礼的容楚岚扶起,可容楚岚却没来由地察觉到一股寒意。
    “敢不从命。”容楚岚道。
    她将自己一路见闻尽数说来,尤其是他们潜藏在山谷中的那一晚。
    路边灌木丛中发现的紫金色丝线、空坟、奇怪的乞丐、晴空惊雷、阴兵借道……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说了出来。
    朝阳公主依旧带着温柔笑意,她的眼神很软,明媚温柔,看着一个人时,好似那个人就是她的全部。可容楚岚的心却一直紧绷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你是说……那些阴兵都穿着前朝的衣服?”
    “是,如果小女没有认错的话。”
    “前朝……”朝阳公主陷入深思。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她粲然一笑,从自己松松挽起的发间抽出一根通体清透的玉簪,缓缓地靠近,将玉簪放在容楚岚发鬓间比划两下,找着合适的地方,慢慢地,将玉簪替她戴上。
    容楚岚一直垂着眼,不敢直视她,任由她戴好簪子后,上下打量。
    朝阳公主一笑:“今晚有劳你替我解惑,我让人给你炖了梨汁,喝一些,润润喉。”
    容楚岚行一礼:“多谢公主厚爱。”
    她的鼻间,似乎还萦绕着公主身上的香气,而后她又带着这香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洗漱罢,换了衣裳,躺在床上。
    闭目难眠。
    公主、二皇子、太子、容家……
    赤月教、前朝余孽……
    想着想着,她渐渐睡熟了。
    梦中仍有公主身上的香气,还有些其他花香,馥郁甜浓,热烈地袭来,兜头罩了她满身满脸。
    她睡得太熟了,没能听见自己房门被轻轻打开。
    一道人影悄悄走进。
    公主穿着雪白睡袍,长发披散,她丝毫不怕容楚岚发现,手里还提着一盏精致的灯笼。她来到容楚岚床边,伸手在枕边摸了摸。
    没有。
    似他们这样的入镜人,山海镜必得随身带着,以免遭遇不测。即便沐浴睡觉都要带在身边。
    公主又掀开被子,在她身上摸索。
    也没有。
    她托起容楚岚的脑袋,另一手伸到了枕头底下,总算摸到了一面冰冷光滑的铜镜。
    容楚岚闭着眼,没醒。
    喝了那带有安神药的梨汁,她今晚会睡个好觉。
    “山海镜……”她一字一顿念道。
    这样一面镜子,谁能想到,它能通阴阳呢?
    照了照,镜子里果然没有自己的脸,模糊一片,朝阳公主自嘲地笑笑,又对准了容楚岚的脸。
    镜子里,照出容楚岚安静睡着的模样。
    朝阳公主照了一瞬就立刻把镜子翻过面,她心里清楚,若是持镜人拿镜子照着自己,却又不睁眼看镜中的自己,时间长了,会将附近的鬼魂都召来。
    镜子晃时,忽地,照出了一道白影。
    那不是穿着白衣的朝阳公主,而是……
    朝阳公主猛地抬头看去,对上房间顶角落的一张纯白色的脸。
    那张脸骤然出现,被朝阳公主这么一瞪,立刻消失了。
    朝阳公主皱了皱眉。
    诡异当真是无处不在了。
    实在令人厌烦。
    那批前朝的阴兵,也不知是哪场战中死去的,又去了何方?
    她还是倾向于二哥被赤月教的人带走了。
    朝阳公主又看了一眼山海镜,随手塞回容楚岚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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