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视线,脑海中一片茫然,床榻上的人几次试图睁开眼帘,终是慢慢闭上。状似挣扎了一下,却撼动不了、麻木到没有任何触感的身体。
    一会儿,或者良久,低垂的眼眸猛然一阵波动,却是那刻骨铭心的记忆涌上心头:玉帝保佑!庆幸一瞬间落水的极冻凝固了风伊大多数的外感神经,否则真担心会不会一瞬间痛死!
    外冷内热交加带来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撕裂的痛感,开始潮水般涌现:
    “啊!——”
    嘶哑的呐喊像极了困兽决绝凶暴的嘶吼。
    又立刻被一阵剧烈的“咳咳”声打断,破败的嗓子完全不能发出正常的声响。
    门被推开,风伊的大伯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边走边说着:“全身的筋脉、脏腑、包括声带都受创严重,不要动也不要发声。”
    试图转动一下脖子,风伊登时痛得流下泪来,平时很自然的举动在此刻显得那般剧烈,身体肌肉筋络的损害比大伯口中形容的不知重了多少。
    风军默默站到床前,风伊注视着大伯那依然如万载寒冰一样冷漠的表情,眼神慢慢柔软下来,滚烫的泪珠成串而下,无助、无辜、委屈、不解、难过、痛苦,种种心思一一呈现,当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先把药喝了,”风伊似乎从大伯眼中看到一丝不忍,再细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也许完全是幻觉吧,风伊根本不听,头别不过去,眼睛直挺挺地看着别处,以此表示抗议。
    风军依旧不为所动,一手持碗,一手直接托起风伊,不由分说地将药汁灌下。
    尽管风军自认已经极轻了,但肢体用力触动的伤处仍让风伊的泪腺崩断了一般:“呜呜呜……”
    风伊放平,风军继续说:“以后每日一碗药汁,除了休息就是默运口诀,越早练成越好。”
    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句说明、甚至不等任何回应,大伯直接转身离开了房间。
    突然深刻的宁静、孤寂、迷惑、疼痛、哀伤、恐惧,不断吞噬着十四岁青年那脆弱、柔弱、娇弱、虚弱的心……
    风伊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开这样的玩笑,如果不是玩笑,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惩罚,自己的爷爷爹爹知道吗,自己的伤要多久才能好,自己以后不会练不成武了吧,自己会不会死在这儿?不会的,大伯是我真的大伯,不会坐视我死在这里,不会让家族唯一继承人的我变成废人的,不会的!那么大伯让我练的武究竟是什么,需要闹这么大的动静吗!?想着想着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次转醒,是一名感觉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女仆在帮自己擦身,因为重伤被大伯从寒潭捞起时直接破碎了风伊的衣服,此时,这般“坦诚”的出现在另一个差不多同龄的异性面前,风伊还是深感别扭的,毕竟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试图闪躲的命令根本传递不到全身麻木的神经,只能紧闭双眼、强忍尴尬,待到结束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目光转移到从窗户投进的光,意识到又是一个天明。
    “我究竟要这样待多久?”女仆走后,风伊无助又歇斯底里地想:“我才十四岁,正是长
    身体、学知识、练武功的年纪,难道要一直这么待在床榻上、被人伺候吗!”
    “不!”坚毅的目光透出不屈的斗志,振作起来的风伊重新闭上双眼,运起家传风神腿的内功心法,不料却吃惊地发现根本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内力。
    “怎么会这样!”放大的瞳孔将内心的震惊表露无疑。
    “根本感觉不到内力,我该怎么办?”风伊慌了、乱了,生命中第一次,失去了家族的拂照和呵护、失去了赖以安身立命的武功,“难道——我废了?!”
    ……头脑一片空白了不知多久,悲观、绝望、苦痛、怨恨等等情绪,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不会的,家人不会放任我不管的,对了,大伯说让我运行那个他说的心法,不要!为什么要练!让我练为什么不和我好好说,就算不哄着我、骗着我,也该和我说清楚、讲明白啊!”
    这却是风伊年幼时体弱多病,难忍练武之苦,每次风老爷子一呵斥风奶奶就在一边哭,风老爷子也是无奈,就这么一个“身娇肉贵的”宝贝孙子,能怎么办?要知道风伊之父风瑞小时候练武出错,被用绳子吊起来拿棍子抽都是很平常的事。这也间接让风伊养成了做什么都要先谈条件的“无法无天的”混账样。
    “凭这么折磨我?我偏不练!就不信大伯能放着我不管。”自小娇惯叛逆、仗势压人的风伊打定主意,坚决不让对方得逞。
    “哼!大伯不和我说个一二三,以后绝不会再理他了。”
    片刻之后,大伯又进来喂风伊服了药汁,临出门只留下一句:“记得运口诀。”
    “什么和什么啊|!为什么什么解释说明都没有就又撂下一句话走了!就算是刑堂用刑也是在把犯人凉半天后才提审的,这怎么什么话都没有?本公子我偏不练!看你能把我怎么办!”风伊的叛逆劲头上来,谁也拉不住。
    第三日、第五日,风伊一天天数着日子,女仆每日都来清洁擦身,大伯每日都来却只喂药、说一句练口诀,再无其他。
    风伊突然有点茫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喉咙才能发音说话,向大伯表达自己的想法,不!其实根本没什么好对大伯说的,就是希望通知自己的父亲早日把自己带回家,自己以后一定好好听话不惹事、再不来这寒龙瀑布了。
    到了第七日,大伯喂药后,停留了下,似是解释、似是自语:“外浸寒潭受冻气侵袭,内服炙阳丹受热毒冲击,内外冷热交替,伐骨削肌、乱脉破筋,虽每日汤汁固本,若不及时聚气炼体,再要晚了怕是遗恨无穷啊。”说罢摇头离去。
    “大伯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大伯是故意的!”风伊咬牙切齿,如果此刻还能咬动的话。“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练了再说,等以后身体好了,绝不再练,定要向爷爷狠狠地状告大伯!”
    完成了自我心理建设的风伊终于开始重新默念起之前的口诀,也不知是口诀神奇,还是在大痛苦时记忆太清晰,很快风伊就沉浸在口诀里。
    ——————
    不提风伊独自在寒龙瀑布过着不为人知的“悲惨日子”,京城杭州的情形又有了新的变化。
    夜半时分,金家
    郊外庄园的地下密室里,零零散散地坐立着十数位,正是河西金玉两家同江南四大世家的掌权者和年经一辈的大龄者。
    “诸位,我能磋商了数日,不如就在今日将事情定下吧,风家的大小姐俐嫁与我们无忌,两人的后代就是将来金家的家主,我们金家的第三女金云嫁与风家的公子伊,同样由日后两人的嫡子继承风家的家业,如何?”说话的是金家家主二弟金堃。
    “风俐与金公子无忌的婚礼就约定在明年吧,至于风伊尚且年幼不更事,这些年让孩子们接触接触再议吧。”雨生说道。
    “雨尚书何等智慧的人物,怎能说出这等话来?”因雨生担任宋庭户部尚书一职,说话的人称呼雨生为雨尚书。但见此人仪表堂堂,面如冠玉,肌肤白皙,却迥异于汉家模样,乃是玉家家主玉峰的妹夫、玉家的二号实权者李玉策。
    “李掌柜有所不知,这风家小子自幼顽劣,诸位也是见过的,险些就坏了你我两家的结盟大事,加上其天资聪颖、备受宠爱、自视甚高,若是不让他心悦诚服,我怕他再闹出什么祸事,坏了我等的结亲啊。”雨生热呵呵说道。
    在座的都不傻,其暗含的威胁怎会听不出来?
    “雨尚书这样说就不妥了吧,风公子胆识不凡、敢作敢为,这次的误会,只会令我等更加钦佩其人其性,如此识大体之人,怎会不愿意承担更多的家族重任?”李玉策哈哈一笑,转瞬收整笑容,一字一句道,“除非诸位是看不上我这边塞而来的儿女,觉得配不上江南汉家氏族嫡系血脉?!”
    “李兄这是说到哪里去了,完全是误会了。”风瑞赶紧开口说和,毕竟又是自己儿子扯出来的事情。
    “诸位,”李玉策起身环顾一圈,接着道,“我等虽是迁居江南,少不得要四家多多照顾,但我金玉两家也不是小门小户,能被这般随意揉搓的。”这话似已是极重。
    “真真是误会了,吾等绝无不诚之心。想我江南四家在江湖上的招牌还是在的,朝堂中的脸面也还是要的,既然决定联姻,就绝不会食言而肥!不过风伊这小子确实是被我等看着长大的,谁也把握不准这孩子的脉,因此这次我等也决心好好管教一番,所以不愿把话说的太死,失了回旋。”这时候作为四家之首的云江张了口。
    “如此也好,”良久,金玉两家人对视过后,由金堃说道,“我等素闻四家美誉,既然如此,咱们便转向下一个议题吧。”
    这之后倒是安静了好大一会儿,似乎是为了缓和刚才的不愉气氛,又似乎金玉两家在等待着什么。
    “实不相瞒,金玉两家也是传承数百年的河西大族,怎么突然毫无征兆地就迁居江南?”江南四家斟酌后开口。
    闻听此言,金玉两家之人无不默然叹息,毕竟是舍弃了不知道多少代流传的基业啊。
    “事已至此,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就由我这未过门的姑爷打开话匣子吧。”侧身站立之人看长者们都沉着脸不开口,踏前一步,拱手说道。
    “无忌兄,请!”云焕之兄云烁连忙回了一礼。
    却听得金无忌缓缓道出两家东迁的真相,事情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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