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洛川东,风翼原。
    武威军的帅帐内,李峻看着从仇池送来的密函,对大帐内的众人笑道:“那个杨茂搜终于决定要出兵了。”
    李澈接过李峻递来的密函,看了几眼,亦是笑道:“郭家两兄弟都堪当大任了,定是郭方的话勾起了杨茂搜的野心。”
    李澈是李峻的叔父,自然也就熟识郭诵与郭方,眼见着两个孩子长大成人,领兵为将,心中也不由地感慨岁月催人老。
    周靖略做思忖,建议道:“大将军,既然如此,是否该给安平太守贾疋去封书信,让其统兵自西北截杀仇池军。”
    贾疋,字彦度,武威姑臧人,曹魏太尉贾诩之后,司雍州安定郡太守。
    贾疋为人豪爽,多受武夫的敬重,皆愿为其效力拼命,这一点倒与刘沈的脾性相投。
    故此,刘沈任雍州刺史时,两人的私交甚好。
    之前,刘沈领兵围攻长安城时,贾疋虽未与刘沈一同举兵,却也未派一兵一卒增援长安城,这也算是对刘沈的一种策应了。
    刘沈兵败后,生死不明,贾疋在暗下里也是多方寻找,却始终得不到半点消息。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望空兴叹,徒生伤悲。
    当下,东海王司马越以天子之名讨伐司马颙。
    贾疋察觉出了双方的实力差距,早早地向司马越表明了心迹,并承诺愿意配合西征的兵马攻击长安城。
    另外,刘沈在过去曾与贾疋谈及过荥阳太守李峻,并说一双儿女就托付给了李峻照料,这让贾疋对李峻凭空有了几分好感。
    故此,当武威军扎营于风翼原后,贾疋也便即刻派人与李峻取得了联系。
    他之所以如此做,主要是想在转舵之时顺好风浪,免得被东海王司马越所诟病,再则也算是为故友刘沈报仇了。
    听到周靖的提醒,李峻点头道:“嗯,你说的对,咱们应该给他写封书信,具体的事项就交由你来处理吧!”
    “属下这就去办。”周靖起身拱手领命,随后离开了大帐。
    张景想起一事,开口问道:“大将军,若是杨茂搜调郭方与骞韬两部一同随行,那咱们负责攻击仇池的兵力可够?”
    在杨家父子的势力范围内,当属仇池山最为易守难攻,偏偏那里也正是藏兵养民的绝佳之地。
    之所以让郭方鼓动杨茂搜兵援长安城,就是想要把固守仇池山的大半兵马调出来,在山外消灭他们,如此才有可能夺下仇池山,占了伏羲崖。
    至于阴平与武都等地,没有了仇池山为基础,那几个地方也就很容易被攻破了。
    张景知晓李峻的计划,也就对夺取仇池山有所担心,生怕因兵力不足而有了闪失。
    “应该够了,李钊与裴松明已经前往汉中郡,吕朗和骞文领了三千兵马随行。”
    李峻点头继续道:“吕朗和骞文会从留坝攻向仇池,再加上仇池那边隐藏起来的兵力,只要杨茂搜领兵下了伏羲崖,他们就可以拿下仇池山。”
    说着,李峻笑了笑,继续道:“别忘了,雍州刺史刘沈还在青冈岭,他也召集了不少旧部,只待一声令下,他的那些旧部也会攻向仇池山的。”
    江霸亦是笑道:“咱们平阳就去了多少人呀!还真以为都是流民呀?若动起手来,也不输于那些白氐人。”
    李澈感慨道:“若是拿下了仇池,咱们也算是有个立身之所,再与雍州、汉中郡连成犄角之势,也便可向大成国动手了。”
    “娘的,狗屁的大成国。”
    梁志轻声地骂了一句,心有不甘地说道:“凭李雄的那群流民竟也能打下成都城,占了大半个蜀地。”
    说着,梁志望向李峻,继续道:“大将军,等咱们把这边忙完了,您就带着兄弟们杀过去,灭了他的大成国。”
    谈及此处,梁志来了兴致,眉飞色舞道:“到时,二郎也当个王,咱们是武威军,国号就叫武威国,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觉得梁志的提议不错,纷纷开口赞同。
    李峻笑着一摆手,说道:“梁志兄,你就别瞎琢磨了,大家也别想这些事情,太远,也太费神了。”
    世人常说,男儿当有鸿鹄之志,要有对权利的渴望。李峻并非没有这些念头,只是他不愿过早地去打算。
    诸事无常,因果不昧。
    再多的算计,都会因某个环节的纰漏而全面崩溃。李峻觉得还是一步步地走下去为好,就是推到了某个阶段,再去考虑那些事情也不迟。
    虽说大家都是亲近之人,但这里毕竟是中军大帐,李峻更是大家的主帅,大将军发了话,大家也便停下了说笑。
    李峻望着眼前的众将,笑道:“咱们休整了两日,也该打一打潼关城了,不然祁弘在蒲津渡那边该要犯难了。”
    对于潼关,李峻并没有强攻的想法。
    潼关难攻是事实,如果凭借人命来打下这座关隘,武威军的兵力会遭受大幅度的损伤,如此倒是得不偿失了。
    李峻所要做的就是佯攻潼关城,吸引住潼关一线的长安军,为祁弘的鲜卑突骑减少强渡大河的阻力,使其尽快抵达渭水口,从而形成对潼关前后夹击的态势。
    张景闻言,忙问道:“大将军,咱们何时开打?就让属下与梁志先打第一阵吧!”
    梁志也起身拱手道:“是呀!大将军,属下愿与督护一起为大将军攻下潼关城。”
    军伍之人便是如此,无论是威望还是富贵,都是要凭军功所得,也就是说是要用命来换。
    张景与梁志是原主李峻在任牙门将时的属下,自然想要替李峻长个脸面,因此也便第一个请缨出战。
    李峻看出了两人的心意,笑了笑,摇头道:“张督护,梁参军,以后的大仗有很多,你们无须心急,咱们今日先不派兵攻城。”
    说着,李峻转头对黎天行道:“黎校尉,你的火器营该用了,将三门武威炮架在潼关前,给本将军狠狠地轰它,炸烂城关的大门。”
    黎天行一直都参与武威青铜炮的铸造,李峻也便拨了一千军卒给他,命其为火器营校尉,负责青铜炮的使用与维护。
    虽然眼下只有三门武威炮,但黎天行知道这仅是个开始。他清楚这青铜炮的威力,也清楚大将军必会加大武威炮的建造。
    以后,自己的手上将会有几十上百门武威炮,那种武威炮齐发的阵势还真不弱于李瑰的荥阳铁骑,黎天行想想都觉得霸气。
    “大将军,属下领命,属下定会将潼关的城门轰个稀巴烂。”说着,黎天行豪气地笑了笑,请辞离开了大帐。
    李峻是要炸烂潼关的城门,但他却不会就此领兵冲进潼关城。
    潼关城乃是依山而建,城内狭长的道路根本不易大军的快速通过,如果不能彻底打退关城内的守军,冒然地冲进去,所受的战损一定不会小。
    炮轰潼关,李峻就是要让关内的守军恐慌,连关门都炸烂了,李峻能想象那些守军会恐慌到何种地步。
    恐慌,是溃逃最好的催化剂。
    李峻要让守军的恐惧不停地加码,直至祁弘的鲜卑突骑抵达渭水口。
    在腹背受敌的状况下,潼关的守军必定要弃关而逃,如此也就会不损分毫地拿下潼关城。
    当下,保存实力才是李峻最为在意的事情。
    武威炮并非是铸铁构造,在整体的重量是轻了不少,不过也依旧是个千斤重物,马拉人推的自是少不了。
    好在鲁胜对炮架的设计精巧,再加上李峻将后世的一些轮轴方案运用其中,为武威青铜炮在运输上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潼关的城门楼上,阳平太守、建威将军刁默狐疑地望着前方。从武威军落营风翼原,他的心就提了起来。
    刁默并非是庸才,能一步步做到郡守之位的人绝不会是庸才。他看明白了征西军的意图,就是要两路分击,合围潼关城。
    然而,兵力上的不足,让他即便看个通透也是无可奈何。
    当下,他只求郭伟能挡住蒲津渡口的鲜卑突骑,更希望仇池的杨茂搜能尽快发兵增援。
    之所以说刁默在狐疑。
    因为,他正看到有十几匹马拉着三辆木车来到关城的百米外,更有军卒推着独轮车跟在马车后,近千名轻骑与步卒则护卫在这些人的周围。
    这是...要开始攻城吗?
    就凭这不到两千人的兵马?再加上三辆马车与几十辆独轮车?
    就这些...也想要夺下潼关?
    刁默不解,却丝毫也不敢大意。他听说了李峻的战绩,那不是个蠢人,是个满腹心机的年轻人。
    片刻后,三驾马车上的盖布被掀开。
    远远地,刁默看到有三根粗大的青铜管子露了出来,而那些推着独轮车的军卒们也在忙碌着,他们正小心翼翼地将车上的木箱子搬下来。
    “动作快一点,快将马匹拉到后边去。”
    火器营校尉黎天行大声地催促着,并与军卒们一起在固定炮身:“抓紧调校炮管,底座务必要安接牢实些。”
    武威炮的确经过了测试,但在实战上的使用却是第一次,黎天行不想也不能出半点纰漏,那不仅是在贻误战机,更是在众人的眼前丢墨家的脸面。
    下面人所做的一切,城门楼上的刁默都看在眼里。
    他疑惑地摇了摇头,继而高声道:“各处做好防御,以备有敌突袭攻城。
    这应该是李峻使出的障眼法,他一定还有支奇兵藏在某处,想要等着自己领兵杀出,然后在采用偷袭的方式抢夺潼关城。
    如此思虑下,刁默冷笑了一声,觉得李峻也不过如此。
    他是绝不会派出一兵一卒,放着险关不守而去主动迎敌,自己怎么可能去做那样愚蠢的事情呢?
    片刻后,刁默发现城下百米外的忙碌停了下来。
    不知何时,青铜管子的前端抬高了许多,管口正对向关城的城门楼。
    同时,那些原本负责护卫的轻骑与步卒正在向后退,尤其是轻骑军退得更远,孤零零地留下了三架青铜管子与近百名军卒在那里。
    “轰...轰...”
    “轰...”
    刁默的迟疑并没有持续过久,三声巨响便让他从迟疑转为了惊恐。接连而起的炮声震动了整个天地,就连关城的城门楼子都被震得簌簌落尘。
    然而,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下一秒,三个呼啸的火球扑向了城门楼,砸在了门楼的木梁墙板上,并发生了炸裂,如同雷鸣般的炸响瞬间回荡在整座关城中。
    刁默的命很大,并没有被炸死,只是被门楼的震动与爆炸的气浪掀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马道上。
    他感觉自己昏昏的,两耳嗡鸣不断,听不到周围的半点声响,刚刚摇晃地站起身,一口鲜血便从嘴里喷了出来。
    刁默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用力地捶了捶头,努力地睁大了双眼。
    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城门楼已经坍塌了大半,剩下的那部分也正被浓黑的烟尘所包围,有大火从黑烟中燃起。
    马道与箭垛处,数十具军卒躺在那里,不仅是残肢断臂,血肉模糊,更是一动不动地没有生息。
    而那些受伤未死的军卒,一个个盔甲破裂,遍体鳞伤,口中正在不停地发出刁默听不到的哀嚎。
    “天雷...地火?”
    “他...李峻会妖法?”
    刁默口中念叨着,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然而,不等他的神智完全清醒,再次响起的天雷声又将他震翻在地。
    这一次,刁默死死地趴在石条砌就的马道上,不敢再将头抬起半分。
    再次发射的炮弹并没有落在城墙上,而是直接轰在了厚重的城门上。巨大的冲撞力让整个关墙都在晃动,仿佛在下一瞬就会如山崩般坍塌。
    四发攻城弹打过,可抵万千兵马的城门终于被轰开。不仅是门轴断裂,就连厚重的门板也击碎了一扇,与另一扇门板一起向内翻倒,发出了沉闷的轰响。
    此刻,刁默的听力恢复了一些,也听到了城内大声示警的狂喊。
    城门已破,这便意味着将要无险可守,剩下的除了弃关而走,也只有以命相搏了。
    “快…都到城门去,守住那里,不能让他们冲进来。”刁默摇晃地站起身,踉跄地跑下城墙,口中不停地吼着。
    他不想弃关而走,也不敢那样做,因为他知道那将意味着什么。
    即便自己逃向长安城,那里的城门也不会开启,自己终将会被杀死在长安城外。如果是那样,还不如死守住潼关,搏一个可能活命的机会。
    城门破了,人的身体与命就是城门。
    刁默双手握刀站在了最前,却让近卫营的人堵在了西关门处。
    他只能如此,他要以身作则,以命相搏,同时也要斩杀一切想要逃走的人。否则,只要有一人溃逃,这座关隘也就守不住了。
    然而,双手颤抖的刁默并没有等来进攻,就连天雷都不再轰击,仿佛雨过天晴般没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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