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池山,伏羲崖。
    正堂内,仇池国国主杨茂搜刚送离马瞻去休息,即刻便召集了属下十二帅上山,就是否出兵一事进行商议。
    不到半日的时间,其镇守下辨的长子杨难敌与镇守阴平的次子杨坚头也赶了过来。
    “父王,孩儿觉得此事不妥,咱们不应遵从河间王的军令。”
    杨难敌听了众人的议论,似乎大家的意见都倾向于出兵救援长安城。
    故此,他阴沉着脸,冷冰冰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口中继续道:“当下,河间王已是强弩之末,我们若与他一同抗衡东海王,抗衡朝廷,一旦他势败,东海王必定会怪罪仇池,也必然要兵伐仇池。”
    杨坚头素来与兄长不睦,听杨难敌如此说,不屑道:“那又如何?凭他们也想打下咱们仇池吗?”
    说着,杨坚头起身向父亲杨茂搜执礼道:“父王,孩儿还是觉得应该帮助河间王打退来犯之敌。”
    杨坚头瞥了一眼杨难敌,轻蔑地笑道:“取胜之后,咱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向东扩张,那汉中也自然会落在咱们杨家的手中。”
    原本,杨坚头并没有夺取汉中的念头,只是羌帅骞韬近来去拜访他时,一直都谈及夺下汉中的天时地利,他也便动了心。
    “哦...吾儿竟有这等打算?不错,不错!”杨茂搜笑望着小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又望向长子杨难敌,轻叹道:“难敌所说的亦是不假,如若河间王势败,洛阳那边一定会怪罪咱们的相助,兵戎相见也便是免不了的。”
    说话间,杨茂搜的目光望向青氐帅郭方。
    从上山时起,郭方一直都未曾开言,对此事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态。
    不过,杨茂搜一直都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本事。
    自从郭方掌控了青冈岭后,不仅降服了那里的青氐人,更是聚拢了大批的流民。无论在财力与兵力上,郭方都有要超过羌帅骞韬的势头。
    不仅如此,这个郭方在前段时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离间了骞家兄弟,导致那个莽汉骞文与其兄决裂,领着所属人马离开了洛峪,向东而去,不知所踪。
    如此一来,青冈岭完全压制了要门村,就连羌人的贩运买卖都被郭方抢去不少,骞韬更是不得不向青冈岭缴纳过西汉水的买路钱。
    想来也是可笑,那陈煌兄弟丢了性命都没有做成的事情,反倒被郭方办的干净利索。
    愚蠢与才能真是有着生死之别呀!
    杨茂搜不在意郭方的强大,他当初的决定就是为了达到今日的效果,不费吹灰之力便瓦解了羌人的强大。
    至于日后的郭方会如何?
    杨茂搜觉得不难猜测,也很简单,骞韬如何失势的,郭方也会如此,方法都无须变化。
    利益,是瓦解人心屡试不爽的招数。
    “郭方,本王见你一直未曾说话,你对此事有何看法呀?”杨茂搜在问话的同时,看了一眼坐在杨坚头身侧的骞韬,不禁觉得好笑。
    眼下,失势的骞韬抱紧了杨坚头的大腿,杨茂搜觉得这是个好事情,也觉得骞韬还是有几分聪明的。
    郭方先是向杨茂搜躬身执礼,又向杨难敌抱拳致意,随后才朗声答道:“国主,对于是否出兵一事,属下想要赞同二将军的意见。”
    郭方的这番话,不仅让杨家父子一愣,就连在场的其他部帅也深感不解。
    素日里,郭方在仇池唯遵国主杨茂搜,但大家都知晓他也趋奉于大将军杨难敌。
    不过,众人也理解,这是青冈岭的无奈之举。
    毕竟,洛峪部的羌帅骞韬有二将军杨坚头在撑腰,郭方也不得不投靠大将军杨难敌。
    故此,听郭方赞同杨坚头的想法,正堂内里的人都将目光望向了杨难敌。
    杨难敌如狼般的目光一凛,继而又恢复正常,沉声道:“郭方,说说你的想法?”
    杨难敌的心性与其父相似,虽是阴狠却也并非是个莽撞之人。郭方当众驳了他的面子是令人生厌,但他还是想听听郭方的理由。
    郭方淡定地拱手道:“大将军,属下并非是有意与您的意见相左,实则是兹事体大,属下不得不为咱们仇池的未来所考量。”
    杨茂搜左右看看水火不容的两个儿子,笑道:“郭方,你只管说也就是了,今日本就是要商议仇池的未来,无论对错,都没有人会心怀芥蒂的。”
    郭方执礼道:“国主,大将军,河间王的那句话说得很对,如果长安城里没有了河间王,仇池恐怕将再无宁日。”
    见众人不语,郭方继续道:“时至今日,仇池一直无人敢染指,一是国主的威名远扬与仇池的兵强马壮,再则也是有了河间王的庇佑。”
    杨茂搜点了点头,他不否认郭方的说法。
    “大将军,您还记得雍州刺史刘沈吗?”
    郭方望向杨难敌,见其颔首,继续道:“他被朝廷所任命,统领益、梁、雍三处兵马,若不是河间王从中阻拦,那刘沈早就要攻取咱们仇池国了。
    杨难敌知晓这一事情。
    故此,他听郭方提及刘沈,不由地紧皱双眉,恼怒地点了点头。
    “所以,属下觉得咱们应该帮河间王,帮他打退所有来敌。否则,无论是谁居于长安城,都会要来夺国主的仇池。”
    说到此处,郭方直了一下身子,硬气地说道:“属下觉得,当下的朝廷兵马不强,而咱们仇池却兵强马壮,大不了一战而已。最终也不过是让河间王与朝廷划地而治,国主则辅佐河间王统辖西境。”
    郭方的话说得豪气,更勾起了杨家父子的心。
    先前,杨坚头不过是想要夺了汉中。
    而此刻,郭方的视线看得更远,竟然望向了整个西境。
    “辅佐河间王统辖西境”。
    其实,对于郭诵的这句话,大家都心知肚明。
    虽说谈不上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掌控一个河间王,以此来统御西境还是可以做到的。
    杨家父子没想到郭方会有如此的心思,却也觉得郭方所说情况并非是做不到。
    故此,父子三人都点了点头,就连杨难敌脸上的那点阴冷也渐渐地退了下去。
    ★★★
    夜幕低垂,苍穹如镜,繁星璀璨下的夜空宛如梦幻一般。
    青冈岭中,巡防的火把游走在防御工事间,各家各户的烛火闪亮于寨子的各个角落,好似与天上的银河相呼应,又如夜星落山林。
    当下,青冈岭早已不似从前的模样。
    凭山而建的屋舍整齐有序,努力开垦出来的耕地,也在播种后等待着丰收季节的到来。
    寨子的城防向外扩建了不少,各项防御设施都修得牢固结实,彻底给青氐寨提供了安全的保障。
    在这里,青氐人的生活也有了改善。
    或许,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应该说他们过上了属于人的生活。
    郭方掌控青氐寨后,在吕青女的辅助下,对青氐寨进行了重大的改变。
    按照李峻以往在李家庄的做法,郭方将可耕种的土地全部租给了青氐人。
    寨子仅是收取一定量的谷物作为租金,余下的粮食全部归租地的庄户所有。如有需要,寨子也会出钱购买庄户的余粮。
    另外,郭方还允许青氐中的强壮男子加入后山岩盐的采掘,以及参与到武装贩运的行商中。
    不仅如此,郭方还从这些人里挑出适合之人编入了纵队,使他们成为了仇池纵队的正式队员。
    如此一来,青氐的女人们耕田织布,男人们则是贩运、挖盐矿、领饷银,大家凭借着自己的辛劳让日子好了起来。
    对于青氐人来说,过上了好日子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他们得到了尊重。
    在当下的青冈岭,无论青氐还是汉人,大家都没有纯粹的贵贱之分。
    哪怕是大帅郭方,也平易近人地如同邻家的小哥,这才是让青氐人感到最安心之处。
    青冈岭,入云台。
    此刻,郭方、吕青女夫妇正与骞韬坐在石台的一张苇席上。三人喝着碗里的酒,口中闲谈着今日所发生的事。
    骞韬喝了一口酒,轻声地问道:“郭方啊,你说那杨家父子能听信你说的话吗?”
    青女听说了今日之事,亦是迟疑地问道:“是呀,郎君,别看那杨坚头是个直肠子,那杨茂搜与杨难敌可是满肚子的鬼主意,若是他们不信该咋办呀?”
    郭方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总不能逼着他们出兵吧?”
    骞韬点头道:“说的也是,你若讲得急了,他们就会起疑心,反倒不好了。”
    青女挤在郭方的身边,小声地问道:“若是杨茂搜敢领兵下了伏羲崖,我就带人攻上去,彻底断了他们的后路。”
    郭方也向青女靠了靠,轻声道:“这件事交与刘使君去办为好。”
    见青女嘟起了嘴,郭方又赶忙说道:“你也要领着人协助刘使君。”
    入云台是峰顶的一处大石平台,地方宽敞,就算坐上个百八十人也富裕的很。
    此刻,整个平台上仅有郭方、青女与骞韬三人,而青女偏偏挤靠在郭方的身侧,这让豪爽的骞韬看得哈哈大笑,而郭方则有些尴尬地红了脸。
    青女并不觉得尴尬,之前没有,如今成了亲就更不觉得了。这便是氐女性格的使然,她们从不愿意将爱与恨隐藏于心。
    “我说弟妹呀,我这兄弟又不会跑了,哪有你这样天天扯着他的,你嫂子都说你就是郭方的影子。”
    骞韬说着话,笑着与郭方碰了一下手中的酒碗,化解了郭方的尴尬。
    眼下,在杨家父子以及外人的眼中,青冈岭和洛峪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甚至还有过拔刀相向的时候。
    不过,两边的核心人员都清楚,这只是一个假象,为的就是要迷惑杨家父子。
    在当下的仇池,不可能存在一个与杨家相匹敌的势力,杨茂搜绝不会允许那样的情况出现。
    故此,仇池纵队只能一分为二,甚至包括骞文的领兵离去,这些做法都是为了能让杨茂搜减少猜忌。
    听着骞韬的话,青女挑眉笑道:“骞大哥,我可不是缠着郭方哥,是他离不开了青女。”
    说着,青女挽住郭方的手臂,仰脸问道:“郭方哥,你说,是不是?”
    青女对郭方并没有固定的称呼。
    她有时会喊郭方一声大帅,有时也会温柔唤一声郎君,更多的时候,她还是习惯叫一声郭方哥。
    郭方故作无奈地望着青女,目光中却满是宠溺之情,点头道:“是呀,你说什么都对!”
    “耶...耶...哎呦呦...”
    骞韬笑着摇头道:“郭方呀!你真是愈发地像咱们大将军了。”
    青女听骞韬说起了李峻,好奇地问道:“骞大哥,您这话怎么说?是说我郭方哥与大将军一样有着盖世的才能吗?”
    “哈哈...”
    骞韬大笑起来,摇头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我是说郭方兄弟与大将军一样惧内。”
    “哼...骞大哥竟瞎说!”
    青女不满地瘪了瘪嘴:“郭方哥啥时候惧...嘻嘻...”话未说完,青女望着郭方一脸无奈的样子,自己却笑了起来。
    笑罢,青女依旧好奇地问道:“骞大哥,您说说看,大将军是如何惧内的?”
    “青女,咱们不好议论庄主的。”郭方扯了一下青女的衣袖。
    青女眉头一抖,笑道:“也不是妾身在议论呀!是骞大哥要说的。骞大哥,您快说。”
    “无妨,反正都是自家人”
    骞韬摆手笑道:“咱们大将军呐!那是多威风霸气的一个人,可在咱们裴夫人的面前,那真是小心翼翼的,每次说话都要看着夫人的脸色,生怕惹了夫人生气。”
    “唉...”
    骞韬叹息了一声,望着郭方,忧心地摇头道:“郭兄弟,咱们武威军以后要是都这样,可咋办呀!”
    郭方看着一脸愁容的骞韬,又看看一脸得意的青女,不由地摇头笑了起来。
    骞韬饮了一口酒,亦是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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