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听雷城前往蠲州,中间要翻十条大山,前五条山每条翻过后地势便陡然上升,若是从极高空俯瞰,这五层横贯东西的山脉像极了供巨人行走的巨型台阶。
    第六道山脉最高最陡,峰顶常年雪封,其脉向东延伸出去,便是节朱山。此山道路最险,很多所谓的“道路”,无非是嵌在山崖内的窄窄凹坑,抑或是楔在石缝外的短短木条。古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义比此间。
    如此险路,大牲口肯定是走不了的,因此大队是穿过戈壁远绕节朱山,转南下岳州,再溯江而上进入鹤坂城西联军大营。
    这一条远路虽然相对好走,但比山路近路要多出去近一个月的时间,齐骏有事在身,不想多耽误,便轻装简形去翻山越岭。
    齐骏留了康在山等武师在家辅佐弟弟齐骕,自己只带陶晨、夏霓川、戚七郎出使蠲州,当然,队伍里怎么少得了“大保姆”云非雪的身影。
    进山之前,齐骏本想叫云非雪随陶夏督运大队绕远道,可云非雪哪里肯干,她是必定要“伺候”在齐骏身边的,齐骏知道劝也无用,“意思”了“意思”,便不再费口舌了。
    大队那边,一半是听雷联盟携带的礼物,另一半是丙乌的各位“大将军”,什么绿鸵、黄豹、豪猪、飞廉的可走不了鞋拔子宽的羊肠小道,便由榕树溪族勇士带着绕远路。
    至于丙乌,他带了十名“袁将军”跟齐骏走小路,照他的话说,一是为了给齐骏指路,二是因为好兄弟有难同当。
    所谓的“袁将军”们,是三只山魈、三只黑猩猩和四只长臂猿。
    好走的路显不出来他们的用处,可一旦到了悬崖峭壁上,牵引安全绳、打探栈道好坏、摘果子接水这些大活人看来很难完成的任务,在它们蹦蹦跳跳悠来荡去的“玩耍”中,便轻松地完成了。
    齐骏每每挂在悬崖之外,瞧着脚下万丈沟壑,或是努力平衡在刀尖也似的山脊线,看着蔼蔼云雾如流水涌过,心中总不住感叹:若无丙乌,这一路快慢且不说,能不能走完都是问题。
    一行四人并“十将军”,十四条身影翻过最艰难的山岭,后边四道山岭逐次降低,道路已不算艰难,再找到蠲江主流的上游之后,众人脚不停步,很快走出了山口。
    眼前沃野千里一平如板,阡陌间溪流纵横交织,满眼望去皆是郁郁葱葱,农人忙时,商贾赶脚,一派祥和富足之气象,难怪人人皆道蠲州如天府。
    他们正式下到了蠲州盆地当中,一旦到了平地,便可以乘马了,丙乌虽是百越人,但对蠲州毫不陌生,在他半纯正的蠲州土语招呼下,众人很快有了九匹健马,齐骏丙乌云非雪戚七郎自然各乘一匹,剩下那五匹却是给“袁将军”骑的。
    因此,在道边百姓的“注目礼”下,“五个猴子骑马”的笑话开始在乡间疯传,消息传得比马走得还快,一路南行,道边村妇叽叽喳喳指着“袁将军”们大笑,小孩子们追着马儿跑。丙乌丝毫不反感,反而还给孩子们撒糖吃。
    到了蠲州城,一场虚头巴脑但是十分必要的礼节需要齐骏来办,那就是觐见“大舜皇帝”。
    这个古孙氏也不知是秦无伤从哪个旮旯里刨出来的,人又黑又矮又土又胖,若没有一身龙袍的皮罩着,活巴巴一个道边见过的村夫。
    不过礼是必须要行的,首先是递交国书和礼品,这些东西都一直是由他们四人背在包袱中,礼物数量虽不多,但质量十足得好。
    有零创国的牙雕角刻、大雪山的夕阳暖璧、孔雀国的夜光酒杯、忒渠的红蓝宝石金刀,另有一十五颗晶黑透亮的黑曜陨石。因为大舜尚黑,正统传到眼前这位皇帝正好一十五位,所以这份礼物具有特殊的意义。
    “大舜皇帝”自然十分高兴,因为这是为数不多对他以国礼相待的客人。他自己身为傀儡,看人脸色比给别人脸色的次数多太多,怎能不抓住这好机会尽展“天子德威”。
    齐骏送了四包袱礼物,换回来的是五大箱赏赐,四箱里无非是些金银财宝,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大箱枯黄的干药果壳子看着有些奇怪。
    齐骏私下里偷偷问大舜礼臣:“这是什么?”
    大舜礼臣回道:“此乃阿芙蓉!”
    齐骏不明:“阿芙蓉是什么药材?”
    礼臣贼嘻嘻一笑:“这可是圣上从内库赏出来的,其有别样的效用,他老人家用得乐此不疲,特意赏赐外使的。”
    齐骏想再问,被丙乌拦住:“这东西正常人最好别用,但是对伤兵重患来说却是好东西,你把它收收好,后边说不定能拍上用场。”
    在蠲州短暂地逗留后,齐骏一行人辞别大舜名义上的核心,向着实际上的核心——鹤坂大营赶去。
    从蠲州城到鹤坂城,天生有水路可走,王室专门拨了一条龙舟供外使使用。众人带好礼物,由一队御林军保护,顺着江波摇橹直下,过卤井出溯峡,何止一日,舟靠椒江南岸,面前是百里连营。
    百越大舜联军在谌卢走后又对鹤坂城施展了几次攻击,但许去顽带领阖城百姓死守不退,待得江北岳州军援到,百越大舜联军这才停止了攻击。
    椒江与荆棘江将大地一分为三。东南夹着的锐角里稳稳屹立着顽强的鹤坂城。椒江北渡口处岳州军虎视眈眈盯着对岸。西南钝角则是百越大舜的百里连营。再往南,七祖龙山百越出口处,桓桦城像一颗钉子一样戳在百越的侧背。
    因此,鹤坂战局暂时形成一个微妙的相互制衡的局面。百越大舜联军虽然势大,但其并不敢全力攻击鹤坂,一旦岳州军南渡,势必要分兵拦截,重夺桓桦城的殷英随时可能北上驰援,这样一来,联军三面受敌,局势必将十分被动。
    同样,鹤坂、岳州、桓桦也不敢轻举妄动,以他们的实力只允许固守及支援,要他们主动发起战略大决战是万万不可能做到的。他们除了固守并伺机而动外,做的最多的事情,无非是将求援书像不要钱一般往钟玄送。
    那钟玄呢?
    郑聪不是不想打胜仗,而是力不从心,北边那个百战百胜的逆贼已经在河北站稳脚跟,相比西边的“疥癣之患”,北边的“心腹之患”才是他最最头疼的。况且照他自己的话说:国库空虚呀!
    这就是鹤坂的局势。任何一方如果有可能的盟友出现,势必对战局的平衡起到加码的作用。因此,当丙乌飞鸦传书到联军大营后,无论是秦三友还是朵里诛颖都为之一振。
    欢迎的依仗从营盘排到码头,因为靠椒江的是大舜营盘,因此欢迎仪式以他们为主,秦三友亲自来接。百越那边人来得虽少,却也由朵里诛颖亲自领军,足见联军对听雷城的重视。
    齐骏跳下船板紧走两步,当胸抱拳。“听雷齐骏,见过二位大帅!”
    秦三友和朵里诛颖并排而站,未穿戎装,似有默契一般都穿着灰黑的便袍。二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高大挺正英气逼人,一样的俊朗潇洒,站在一起,真叫人等闲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
    左边笑容可掬者先开口:“不知齐城主可能认出我们谁是朵里诛颖,谁是秦三友?”
    旁边剑眉虎目者含笑赞同。
    齐骏回头看了看丙乌。丙乌将手一摊:“做哥哥的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帮助你的!”
    齐骏笑着点了点头,回身道:“那齐某就只好猜上一猜了。”
    他装模作样地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忽而双手一拍。“有了!”
    左边人笑问:“先说说我是谁?”
    齐骏道:“大帅双眼有如滔滔江水,瞳仁里烈火熊熊,当是大舜统帅三友兄!”
    左边人抚掌大笑:“你说我是秦三友,错啦错啦,他才是秦三友!”
    齐骏看看笑而不语的右边人:“非也,朵里大帅目含千山万洞,神采皆有百族之长,断错不了的,他是百越统帅!”
    朵里诛颖大笑鼓掌:“不愧为听雷绝艳,诛颖不知齐城主竟会面相之术,失敬失敬!”
    秦三友也跟着鼓掌:“本来想难一难齐城主,倒叫齐城主夸赞了我俩一番,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呀!你真会相面?”
    云非雪早已好奇地不得了,偷偷捅了捅丙乌。“这怎么回事?”
    未等丙乌回答,齐骏自己先“招供”了:“二位大帅谬赞了,齐骏哪里会什么相面之术,实不相瞒,方才回望丙乌大哥时,他脸是冲着朵里大帅的。”
    朵里诛颖佯作责备:“看你丙乌露的好马脚!”
    丙乌打趣道:“我确实没提醒他,是他自己瞅着这破绽的,谁叫我一见大帅就精神抖擞面色红润哩!”
    在场人无不大笑。
    这一迎接仪式毫无正式可言,却充满着年轻人独有的活力,只这一场,便将两边陌生人拉近在一处。
    秦三友身为地主,当先发出邀请:“远途不易,玩笑归玩笑,礼数还是要尽的,请齐城主、朵里大帅随我同到大帐赴宴!”
    众将簇拥着三位青年翘楚走向大帐,暗处闪出罩着面具的庄无名,凑到丙乌跟前小声道:“这一趟倒叫你捡了个大便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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