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起自己受伤之后的情形,玛仙曾经靠近过他,又曾后退,有一个令他十分讶异的动作___她在后退之后曾用手捂着口,而当时,她满头满脸全是血,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
    桑雅甚至可以更清晰地记起来,当时,他陶醉于玛仙的娇躯偎依之际,肩头伤口的痛楚,不是很觉得,但是好像有过一阵异样的感觉。
    吸血!
    玛仙在那时候,是利用紧靠着他肩头的机会,在吸吮他的血?桑雅忽然间兴起了这样的念头之后,他又不由自主地用力摇着头,自己责备自己,太荒谬了,除了脸部畸形外,玛仙自然一切正常,唔,心理上或许有点不平衡,但如果说她竟然嗜吸人血,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已经走进了电梯,可是按着制钮,不让门关上,因为他决定是不是要把自己的感觉立刻告诉原振侠,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十分无稽的,是受了阿财的影响,何况原振侠的住所又有情人在,自然不方便去打扰他。
    所以,桑雅医生松开了手,电梯上升,他回到了他自己的住所之中。
    而桑雅离去之后,原振侠转过身来,看到卧室的门打开,海棠的身上也裹着一条毛巾,走了出来,海棠这时的娇慵媚态十分动人,尤其当她撩臂去整理头发之际,背着晨光,令人目眩。
    可是原振侠却是哼了一声:“我有一个朋友昨晚受了枪伤,是你的同伴干的事吧!”
    海棠低叹了一声:“原,在这样的早上,一定要说这样不愉快的话?”
    海棠叹了一声,走进了卧室,在走进去之前,把她凌乱扔在外间的衣服,一件一件拾了起来,她的动作优美而诱人,原振侠忍不住过去,在她的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
    海棠并没有避开,也没有挣扎,只是当原振侠抱住她的时候,停止了动作,原振侠又叹了一声,把自己的脸在海棠的背上贴了一下,就退了出去。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在成年男女之间,有许多事是根本不必通过语言来表达的,甚至不必经过眼神的传处,只要是身体的一下小小的接触,就可以知道对方的心愿,是炽热还是冰冷。
    原振侠知道自己破坏了一个美丽的早晨,可是他却并不后悔,因为他说了他必须说的话,而且,就算不说,在有了一个美丽的早晨之后,又怎么样呢?还能有一个美丽的上午、中午和黄昏吗?
    海棠默默走进卧室,不一会,穿好了衣服,又默然走了出来,一直到门口,才道:“相信我,和你在一起,真的快乐。”
    原振侠有点急急忙忙地道:“我也是!”海棠发出了一个令人心醉的淡然的笑声:“所不同的是,你是我快乐的全部,而我,只不过是你快乐的一部分。”
    原振侠张大了口,在那一霎那,他想说的话是:“让你变成我快乐的全部吧!”
    可是他明白这种话,讲也等于不讲,所以就用一声长叹代替了言语。
    海棠并没有再转过头来,已经伸手推开了门。
    原振侠陡然:“请你们放过玛仙,她是一个十分可怜、值得同情的少女,而且,也不是陶启泉的私生女,她看来十分神秘,是由于她的头骨畸形,使她脸容如鬼怪,根本见不得人之故!”
    海棠静静地听他讲完,才道:“谢谢你,我们会另寻途径接触陶启泉的,再见。”
    原振侠也在茫然道:“再见。”
    这时,早晨的阳光恰好射进来,海棠在走出门的一霎间,秀发扬起,在阳光下闪耀起一片灿烂,然后,门关上,她离去了。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每次,黄娟也好,海棠也好,离去时,都令他感到无比的怅惘。
    但是,那又是他绝对无法留得住的,除了怅惘之外,他似乎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当他来到医院之后,才知道受了枪伤的阿财坚持要转到这家医院来,并且吵着要见他,吵了几十次了,原振侠有点心烦意乱,推开病房门时,他的动作甚至是十分粗鲁的,阿财一见原振侠,立即坐起身来,挥动没有受伤的手臂,兴奋莫名地向原振侠絮絮叨叨地叙述着昨晚发生的一切事。
    原振侠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不能克制地又陷入了那种对玛仙思念的情绪之中。他在意念之中,把海棠的酥胸与之相比,海棠的一切,自然都是美丽之极,引人思念的,可是为什么,这时竟然压不住对玛仙的思念,而且,海棠整个人,昨夜全在他紧紧的拥抱之中,为什么对玛仙的思念会这样地不可遏制呢?
    当阿财说到玛仙让他看脸时,原振侠粗声道:“看到她的脸了?没把你吓着?”
    阿财并没有注意到原振侠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仍然兴致勃勃:“没有啊,我没有看清楚,反正我”
    接下来,又是一连串听来肉麻非凡的话,原振侠自己精神恍惚,也没有听进去,直到阿财说到玛仙竟然吮吸他的伤口之际,原振侠陡然吃了一惊:“你说什么?说得详细一点。”
    阿财道:“她好像在吮吸我的伤口我真是这样感到真的!”
    当他在听桑雅叙述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十分诡异之感,可是却找不出原因来,只是心中列出了一些因素:血___玛仙___巫术。
    他无法将那些因素组织成为一件事,而这时,他在震动之后,陡地又添入了一个因素,整件事,就可以组织起来了!
    添入的因素是:吸血!
    吸血!玛仙吸血,这一定是巫术行为的一部分,而且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部分,这一定是大巫师要她做的事,就是大巫师所说她如果做不到,巫术也不会发生作用的事,是她隐瞒了没有对桑雅说的事!
    虽然解开了个哑迷,可是原振侠的思绪更乱了,吸血和巫术在一起,倒并不是令人吃惊的事,问题是吸血这种令人一想起就发怵的行为,总是和害人与被害联结在一起的。
    如今,至少已经有了两个被害人:“桑雅和阿财。”
    在被玛仙吸了他们的血以后,他们两人会有什么害处?或者说,诡异的巫术会在他们的身上引起什么样的变化?
    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自然而然盯着阿财看,看起来,阿财并没有什么变化,而阿财反倒发觉了原振侠的目光十分异样,他吞了一口口水:“原医生我怎么了!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不舒服?”
    阿财道:“没有啊,我高兴得很,从来也没有这样高兴过!”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当他肯定了玛仙的这种怪异与巫术有关之后,他对于桑雅和阿财两人,会在巫术的影响之下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实在不敢乐观!现在没有变化,那只是暂时还未曾发作而已,令得原振侠心绪缭乱的是,这种吸血的巫术行为,会对被吸者形成什么样的害处,他一无所知,甚至无以猜测!达伊安大巫师自然知道,但一来找他不容易,二来他也未必肯说,那么,剩下来的只有一个法子:“问玛仙!”
    原振侠本来要竭力遏制着自己的脑际所产生的那种汹涌澎湃的思念,才能免强自己不去和玛仙见面,但是如今,事态的发展,令得他非和玛仙见面不可了,他不但要去问明白她为什么要吸血,对桑雅和阿财会有什么可怕的害处,还要弄明白她是不是还曾吸过别人的血,更要她停止这种吸血的可怕行为。
    找玛仙见面是无可避免的了。
    当原振侠一有了这样的决定之后,一方面心绪缭乱,一方面又感到轻松和兴奋,像是早知道想去做的一件事,但由于种种的顾忌而做不成,这时终于顺理成章,非做不可一样的轻松。
    阿财还在喋喋不地说着,可是原振侠不再听,自顾自冲了出去,令得阿财大失所望,只好喃喃自语:“她不知道会不会到医院来看我?”
    当阿财在这样想的时候,桑雅正在不断拨电话。
    桑雅医生的电话,自然是拨到夕阳大道三十三号去的,可是他拨了又拨,铃声响着,却一直没有人接听,他无可奈何地放下电话,突然觉得左肩上的伤口一阵阵奇痒穿心,他用力按着,拍打着,稍为痒停止了一些,可是不多久又痒了起来。
    他拉开了上衣,伤口在缝针之后,敷了药,贴着纱布,由于那种不寻常的奇痒,他实在无法忍受,令得他明知不应该,也要拉开纱布来看看。
    就在揭开纱布的一霎间,原振侠走了进来。
    由于同是一所医院中的医生,原振侠进来,自然不必经过护士的通报,而又恰好原振侠心情十分乱,也不知道如何将自己想到的事情对桑雅说才好,所以他连门都忘了敲就进来了。
    所以当桑雅揭起纱布,向着发痒的肩头看去的时候,原振侠好恰好同时看到了他肩头的情形,所以,两人的惊呼是同时发出来的。
    两人所发出的惊呼声,是真正的惊呼声,立时惊动了外面的两个护士,桑雅立时用上衣掩住了肩头,原振侠不敢转过身去,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时的脸色,一定难看之极。
    原振侠用他全部的镇定力,才能使他自己的声音不发颤,他背对着两个进来的护士说:“没有事,你们出去,把门关上,我和桑雅医生有事商谈。”
    从他这几句话出口,到听到关门声,在感觉上,几乎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事实上,那两个护士是一听得他那样说,立时退出去把门关上的,但原振侠几乎已到了不能支持的极限,一听到了关门声,他身子像不由自主地发起颤来,这时,也在发颤的桑雅转过头向他望来,脸上一阵青,一阵黄,双眼之中,充满了恐惧的神色。
    原振侠知道,自己的脸色不会好到哪里去,他们两人互相看着,大口喘着气,然后,首先是桑雅十分嘶哑的声音:“你看到了?”
    原振侠的头还有点僵硬,但是他总算努力地点了点头,回答了桑雅的问题。
    他决定和玛仙会面之前来找桑雅,目的是想向桑雅说一说自己相想到的事,和问一问桑雅,觉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之处,但是,现在根本不必问,因为刚才一推门进来时,他已经看到了。
    原振侠看到的是,桑雅左肩的伤口大得超乎想像之外,大约是直径十五公分的不规则的一团,在那一团的范围中,纱布一揭开来,看到的是在那一团伤口之上,全布满了新肉的那种肉红色的瘤块。
    作为医生,单是看到了这种瘤块,是不应该感到害怕的,这种被称为肌肉纤维瘤的病变,本来就是医生经验之中的事,但恐怖的是,即使在一看之间,就已经可以看到那些恐怖的瘤块正在迅速变大,像是它们本身有生命一样,在互相拥挤着,膨胀着变大,而且在瘤块之间的隙缝之中,还有如同血浆一样浓稠的液体,正在不断地扩散,那种情形,就算单独看到,也足以令人战怵不已,何况是在人的身体上出现!
    桑雅是在一下惊呼之后立即拉上了外衣的,他和原振侠两人都没有勇气再去多看一眼,这时,桑雅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哭音:“它们它们现在变得怎样了?”
    原振侠感到喉际发干:“那总得看了才知道。”
    其实,不必再揭开衣服来看,也可以知道事情十分之不妙了。
    薄薄的一层上面,可以掩遮视线,但是却遮不住发生着的变化,那些恐怖的肉瘤一定还在继续长大,因为衣服的覆盖之下,像是有许多小鼠在攒动一样,而且渐渐地把衣服顶了起来,愈顶愈高。
    桑雅的声音变得如同狼嚎:“发生了什么事,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来到了他的身前,桑雅立时双手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背。
    原振侠沉声道:“镇定一些,我想,那是由于巫术的作用。”
    桑雅尖声叫了起来:“巫术!巫术!”
    他连叫了两声,然后,发出了神经质的尖叫声。
    原振侠用力摇了一下他的身子,疾声道:“先别笑,看情形坏到了什么程度。”
    桑雅止住了笑声,用力咬着牙,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用十分坚定的眼神给他以精神上的支持,然后,揭开了他的外衣。
    肩头上的那些肉瘤已经停止了膨胀,可是范围却比刚才更大了些,肉瘤叠着肉瘤,全是那种新肉的红色,看了令人发怵的那种颜色,大小如葡萄,形状是烂糟糟的难以形容的一堆。
    两个人的视线在那团肉瘤上停留着,都屏住了呼吸,原振侠拿起一只钳子来,夹住了一团棉花,在肉瘤上轻轻按着,问:“你觉得怎么样?”
    桑雅声音苦涩:“刚才很痒,现在什么感觉也没有,这巫术!”
    原振侠用力地点头:“刚才还可以说只是我的猜想,现在已完全可经肯定,你不觉得这团肉瘤,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桑雅一听,如同遭到电击一样,陡地震动了一下,失声道:“玛仙的头脸上!”
    玛仙的头脸上,就是长满了这种肉瘤的,所以才令得她看起来如同鬼怪。
    而如今,桑雅的肩头也长出了这样的肉瘤来,肌肉纤维是不会传染的,是不是玛仙在吸过了桑雅的鲜血之后,再加上巫术的力量,会使肉瘤转移!
    达伊安大巫师会施术把古托身上的“血咒”转移到一株大树之上,这种转移,是不是他的拿手本领。
    原振侠思绪极乱,他只是想到什么,便把什么讲了出来,桑雅是身经其事的,自然听得明白,等到原振侠的话告一段落之际,他吁了一口气,语调不但平静,而且还十分兴奋:“如果是这样,那太好了,玛仙头脸上的肉瘤转移到了我的肩头上,那么,这些可怕的东西,应该在那头脸上消失了!”
    原振侠缓缓道:“未能证实,但应该如此。”
    桑雅拿起电话来,又拨着号码,但还是没有人接听,他放下了电话:“我这就去找她。”
    桑雅怔了一怔,伸手在自己的头上,瞪着原振侠说:“我的样子没有变化吧!”
    原振侠冷冷地道:“刚才你那么高兴,现在为什么又害怕起来了?”
    桑雅缓缓放下手来:“你错了,我一点也不害怕,她的畸形,如果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来,我会十分高兴。”
    原振侠望着他,桑雅说的话,原振侠绝不怀疑是出自他的真心,原振侠甚至连自己也愿意那样,玛仙虽然其丑无比,可是却有一股异样的魅力,这种魅力,甚至于不是来自她诱人的胴体,而是一种全然莫名其妙的神秘力量。
    原振侠叹了一声:“巫术的一切如此不可测,真正的后果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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