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在那幢几乎从来也没未曾着过大灯的洋房-夕阳大道三十三号中,玛仙在一盏光线集中的小灯照射下,一动都不动。
    今天,她几乎一直这样一动都不动,盯着前面的一张报纸,小灯的光芒集中在报纸的一部分,那部分,刊登着一则启事。
    启事是示爱的启事,文字,在玛仙看来,是这样的幼稚,可是文字中所表示的情意,却是这样的真挚,足以令得任何女性看了心跳。
    玛仙也不例外,她一看那则启事,就知道那是为自己而登的,她一直在思索着,登这启事的是什么人,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样子的了。
    她记得自己在全身充满了羞辱和愤怒的情形下,跑进了电梯,电梯中有两个人,一个是记得的,那是一个高大挺拨,有着尖锐目光而神情略带幽郁的年轻人,另外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呢?她只记得那个人的眼神,像是一头见到佳肴的饿猫一样。
    她自然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体几乎可以令得任何男人发出这样的眼光来,但是,那个高大挺拨的年轻人,目光为什么不是那样子呢?
    她在心绪极乱中,当然不会深一层想下去,而当晚,她躲在医院的单身宿舍之旁,又见到了那个年轻而英俊得过分的医生,从而使她有了和巫师的奇遇。
    刊登启事的,会是这个年轻的医生吗?当然不会,一定是另外那个人,医生的程度,不会这样低。
    玛仙的心一直跳得很激烈,和任何女性一样,她乐意有异性对她迷恋,而她,更有特殊的原因,有真正特殊的原因。
    在这一天之中,她几次拿起电话来,想和刊登启事的人联络,但是每一次,她都只拨了两个字,就放下了电话。
    因为她想到,登启事的人不可能见过她的头脸的,如果见过了之后,还会对自己迷恋吗?
    她有特殊的原因,需要真正爱她的异性,而不是只见过她裸胸就表示爱意的人,桑雅医生是见过的,而又向她表示这样的心愿,桑雅今晚会来,她的心跳得更剧烈。
    是今晚呢?还是真的当自己变成艳丽无比之后?
    她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由于她对大巫师已经不可解释地充满了信心,她甚至想破例地去弄一面境子来,解开包在头上的白布,再看一看自己。
    然而她却没有那样做,连解开白布,在自己那脸上抚摸一下也不会,信心增加是全然没有理由的,她将之解释成为是一种对幻想的热望,自己做了一个美梦来欺骗自己,既然这样的话,何必那么快令得自己梦醒?
    她所住的区域十分静,所以,当老远有车子驶来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听到了车声,令得她有点惊讶的是,驶近的车子似乎不止一辆。
    是的,驶近来的车子,不止一辆,一共是三辆,第一辆是桑雅,第二辆是阿财,第三辆是海棠的那几个伙伴。
    三辆车子之间,本来都维持着相当的距离,但到了这时候,第三辆车子陡然加快速度,追了上来,很快就追上了阿财的车子,阿财自然而然地转头看了一下,在那一刹那间,他如同自己置身一部电影之中一样,他看到已和他平行的那辆车之中,伸出一柄手枪来,正对着他。
    阿财并不是一个反应灵敏的人,但是他看过许多次他的好朋友鲁大发拍电影时遇到这种情形是如何应付的,所以他陡然侧了侧身子。
    就在那时候,他身边的车窗玻璃破裂,他感到有什么东西飞了进来,穿进了他的肩头,他连忙伏下身子,拚命地踏下油门,车子像野马一样冲向前“砰”的一下,撞上了桑雅的车子,两辆车子在路中因相撞而打转时,第三辆车子已经以极高的速度冲了过去。
    车子因相撞而停了下来,桑雅打开车门,跳了下来,阿财也打开了车门,可是他却是从车中直跌出来的,跌在车边,挣扎着,可是却站不起来。
    桑雅来到阿财身边,他一眼就看出阿财受了伤,至少有两处伤口在冒血,一处在肩头,一处在手臂上。
    他连忙俯下身去:“你觉得怎样?”
    在刚中了枪之后,阿财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觉得疼痛,但这时,他的两处伤口却火一般痛了起来,尽管他的神情十分痛楚,但是在痛楚之中,仍然有着莫名其妙的滑稽,他喘息着:“有人枪击我打了我两枪,就是刚才那辆车中,有人向我开枪,我想他们一定弄错人了。”
    他一面说,一面想挣扎着站起来,桑雅忙去扶他,阿财的个子虽然不大,但身子也相当沉重,桑雅去扶他时的时候,自己肩头上的伤口,也牵动了一下,隐隐生痛。
    他把在不断流血的阿财半推半扶进了车厢,疾声道:“你尽可能按着伤口,前面不远处有屋子,我是医生,会设法替你包扎。”
    阿财几乎哭了出来:“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为什么有人要杀我,他们一定弄错了。”
    桑雅一面飞快驾着车,一面喝道:“少说话,按住伤口要紧。”
    阿财语带哭音:“捂不住,血不听话,一直在涌出来”
    出事的地点离夕阳大道三十三号相当近,玛仙也听到了车子碰撞的声音,她在考虑了一下之后,正好带着那一双巨犬走了出来,所以当桑雅的车子驶到门口时,她立时把门打开。
    桑雅叫道:“有人受了伤,你扶他进去,我立即和医院联系。”
    他跳下车,把阿财拉出来,当他望向阿财之际,他不禁陡地呆了一呆,阿财正以异样之极的眼光盯着玛仙,他从来也未见过一个人的眼光可以如此灼热简直像是两团火一样。
    桑雅也不及细想,阿财出了车子之后,扶着车身,大口喘气,自从他一见到玛仙之以来,他就不知道什么是流血,什么是疼痛,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玛仙,他跟踪桑雅医生的目的,只是想知道他心中迷恋之极的少女的住址,如今竟然看到了自己迷恋的对象就在眼前这真的足以令他忘记一切。
    而玛仙在一看到了阿财的那种眼光之际,也立时知道了他是什么人了。
    玛仙在一秒钟之间,就知道了这个受伤的人就是那天在电梯中的另一个人,也就是在报上刊登启事的那个人。
    这时,桑雅奔向屋子,一面还在叫着:“扶他进来,我立刻叫救护车。”
    玛仙走近阿财,低声问:“你就是那天在报上刊登启事,要见我的那个人?”
    当玛仙走近阿财的时候,阿财险些昏了过去,他除了不住点头之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玛仙接着,陡然拉开了上衣的钮扣,阿财就像要飘向天上一样。
    玛仙还在继续靠近他,阿财感到喉际如同塞进了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一样,汗水自他的全身各处涌出来,而尤其以他的脸上为甚,汗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只听到那少女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我的样子很难看,你不怕?”
    阿财竟然陡地挣扎着叫了一句出来:“不怕,再难看也不怕!”
    她迅速地解下头脸上的白布,双手转过阿财的脸来,阿财的脸,一给玛仙柔软的手按下来之际,人已处于昏迷的边沿,当他面对着玛仙的脸时,他根本什么也看不清,他只是嘶哑着声音叫道:“不怕,你很好看,很____”
    他说到这里,更接近昏迷,在朦胧之中,他感到了肩头伤口的疼痛,又感到有一股力量在肩头吸吮着,他迟钝的思绪只想到了一点,在伤口上吸,吸什么呢?除了血外,还能吸到什么?
    而他当想到这一点之际,他已经昏过去了。
    当桑雅医生在黑暗的屋子中,找到了电话,召了救护车,再奔出来之际,他看到的是,阿财半扶在车子上,昏迷不醒,玛仙背对着他,正在迅速地裹上头脸上的白布。
    桑雅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看到阿财的两处伤口还在流血,他立时撕开了阿财的外衣,先把伤口包扎了起来。
    等到救护车响着警号到时,玛仙才道:“你陪他到医院去吧。”
    桑雅立时道:“你身上___”
    玛仙的声音听来十分自然:“我想扶他,没有扶动,身上反倒沾满了血。”
    桑雅忙道:“医院事完了之后___”
    玛仙的声音,听来简直是令桑雅伤心的冷淡:“等我打电话给你。”
    她说着,已带着两头巨犬走进了铁门,在救护车停下来的时候,桑雅目送她走进了漆黑的建筑物,像是一个头大无比的怪物将她吞噬了一样。
    阿财的伤势并不是很重,但是由于是枪伤,自然惊动了警方人员,不但要向阿财录取口供,连当时唯一在场的桑雅也不免被问一番,等到施手术取出子弹之后,动手术的医生来到桑雅的身前:“怎么一回事,你不但自己受伤,还送伤者来?”
    桑雅苦笑:“大概是巧合吧!”
    那医生耸了耸肩,没有再说什么,而躺在手术床上被推出来的阿财,麻醉药的作用还没有完全过去,可是他眼珠呆滞地转动着。已经自喉际发出了一连串的声音来。
    这种声音,在别人听来,真相是难听之极,但是他自己在模模糊糊之中听来,却是他有生以来,自己所发出的最快乐的声音。
    刚才施手术的时候,医生替他打了麻药,其实,不上麻药,他也一定不会感到任何疼痛,他身上唯一的感觉,就是被一双纤手按着的那种飘然,他记得起,自己并没有看清楚那少女的样子,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也依稀记得,肩头上的伤势好像曾给人吮吸过,当他记得那一点的时候,他心头更是狂跳:是那少女用她的嘴吮吸吗?真可惜那时自己已经快昏过去了,不然,等到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或许可以趁机亲吻她!
    他立时又幻想起亲吻那少女的情景来,虽然这时在他的脑中闪过一丝念头:那少女的嘴上一定沾满了血,因为她的嘴吸吮过他的伤口,但是,他绝未会再想什么,若是他有机会可以亲吻那少女,管她嘴上沾满了什么!
    原振侠被门铃声闹醒的时候,睁开眼来,天色正是黎明时分,透过窗帘进屋子来的灰蒙蒙的晨曦,映在他怀中的海棠的粉颊上,令得她颊上那层淡淡的红晕,看来更是迷幻般的诱人。
    原振侠动了一动,海棠也在这时睁开了眼来,他们相拥着熟睡,身体的每一部分都紧紧相贴着,而这时,谁都不想挪动分毫。
    海棠又闭上了眼睛,门铃声还在继续着,闭上眼的海棠,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音乐门铃声不断重复着贝多芬第五交响曲一开始的那几个音符。
    海棠幽幽地问:“命运之神习惯于每天一早就来叩门的?”
    原振侠紧搂了海棠一下,令得他们的身体贴得更紧密一些,咕哝着:“管他是什么神,我___”
    他本来是想说他绝不会起身的,可是这时,门外已经传来了急速的敲门声,原振侠叹了一声,人生最美妙的时光之中,总是遭到横来的破坏的!
    他有点发狠地吻着海棠,才跳起来裹上了浴巾,出了卧室,一面应着,一面打开了门。
    他已经决定,不论门外是什么人,都非迎面痛骂一顿不可,然而,当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是桑雅医生,桑雅身上又满是血渍之际,他张大了口,准备好骂人的话出不了口。
    桑雅劈头就责问:“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
    原振侠向卧室的门指了一指,作了一个男人之间都可以互相明白的手势,桑雅本已一脚跨了进来,立时“哦”的一声缩了回去:“对不起,真对不起。”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你又受伤了?”
    桑雅大是愤然:“不是我,是那只癞蛤蟆!”
    原振侠莫名其妙,桑雅又道:“一定是你告诉了他我已经找到玛仙了,这癞蛤蟆竟然异想天开,跟从我的车子。”
    原振侠当然知道他是在说什么人了,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他这样的,想叫他死了这条心,谁知道___”
    桑雅急急道:“好笑又奇怪的是,有一辆车子也跟着来,车中竟然有人向他射了两枪,没有射死他,算他命好!为了照顾他,我也沾了一身血,还被警员问了半天话。”
    原振侠在刹那间,思绪又陷入了十分紊乱的情形之中,他隐约想起了两件事,一件是:‘桑雅和阿财,都在去见玛仙的时候受了伤,这是巧合吗?’另一件是:‘谁会想到去射杀像阿财这样的人物呢?’
    两件事都像是有答案,又都像是没有。
    在原振侠发怔的时候,桑雅已退了出去“对不起,打扰了你,等会再细说。”
    桑雅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心中仍然十分气愤,他一直不知道阿财的身份,直到警员向他问完了话,他准备离去时,才有医院中的人走过来告诉他:“伤者完全醒过来了,一定要见你。”
    桑雅还在想,那一定是伤者想多谢自己的救护,谁知道当他来到阿财的床边之际,阿财看来神采奕奕,大声道:“你不必想了。”
    桑雅摸不着头脑:“不必想什么?”
    阿财道:“不必再想再想”
    他不知道那少女的名字,结巴了几下,才道:“不必再想她了,你知道我指的什么人,原医生说你在追求她,别想,她是我的!”
    桑雅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什么人?”
    阿财有点气馁,他是小人物,什么人也不是,可是刚才好少女在他面前的一切行动,涌上了他的脑际,那又令得他勇气百倍:“我叫鲁旺财是大明星鲁大发的经理人。”
    桑雅只发出了几下轻笑,转身就走,他只当阿财是一个白痴!
    阿财自然也看得出人家对他的轻视。在桑雅向外走去之际,他还在大叫着:“你听着,你别以为做个医生有什么了不起,你不知道她给我看了什么,她,她还吸了我的血。”
    玛仙是不是吸过他的血,阿财其实也不能肯定,但这时,他却以绝对肯定的语气叫了出来,那是由于他在桑雅面前实在太自卑的原因,总想有一方面可以胜过对方,而那少女如果曾吸吮过他的鲜血,这自然是非比寻常的关系,足以骄人,足以提高自己的地位,所以他才高叫出来的。
    桑雅听了之后,陡然怔了一怔,想要转身指责他,可是在那一霎那间,桑雅也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动,没有理会,继续向外走去。
    阿财看到这种情形,心中有无比快意:“她是我的!,她给我看她的脸,我本来可以亲她”
    阿财继续又说了一些什么,桑雅并没有听到___听到也没有意义,因为那全是阿财一连串的幻想。
    而阿财的话,毕竟令得桑雅十分生气,所以他一回来,就非要把原振侠闹醒不可。
    等到原振侠开了门,桑雅明白了屋中的情形之后,他自然不便久留,心中仍不免生气,一面走进电梯,一面还在闷哼:“她吸你的血?她又是不吸血僵尸___”
    然而,他才自言自语了半句,又陡然怔住了,才一听得阿财那样说的时候,一个模糊的意念,这时变得清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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