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住他的那个身体慢慢变冷,那个被十几岁的骆枳尽全力撑起来的庇护他的角落,终于开始在经年累月的侵蚀下缓缓坍塌。
    任尘白狠狠打了个颤,他失声喊出来:骆枳!
    骆枳的身体在他眼前软下去。
    任尘白终于再控制不住自己,即使知道这是幻觉,他依然恐惧着慌忙伸出手去捞。
    他捞住骆枳的身体,死死地把骆枳抱在怀里,想把骆枳重新扶起来。
    扶不住,骆枳的身体一点点变冷,冷得像是锋利的冰碴在细细割他的皮肉。
    是因为他刚才把骆枳身上的热意都抢走了吗?他可以还给骆枳,可以都还回去,骆枳必须现在就醒过来,他不会再因为任何事和骆枳生气。
    他会努力对骆枳好,他不会再做那些事了,骆枳不就是想要他这样吗?他可以做到。
    他这就和简怀逸撕破脸,去帮骆钧对付简怀逸,他会让李蔚明凉得干干净净,他不利用他们逼骆枳回来了。
    他再也不提过去的事了,所有的事他都不提,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好好对骆枳,他会去包扎骆枳的伤口,他知道骆枳在海边那一个晚上很冷,他以后不会再让骆枳那么冷。
    所以骆枳必须现在就清醒过来看着他。
    骆枳必须看着他。
    任尘白抓住了骆枳的肩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大概已经僵得不会动,但还好,他在幻觉里抓住了骆枳的肩膀。
    他不断用力晃着骆枳的肩膀,对骆枳说他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骆枳终于又睁开眼睛了。
    任尘白惊喜地去握他的手,想要抱他,却抱住了一汪咸涩寒冷的漆黑的冰水。
    任尘白茫然地抬头。
    骆枳睁着眼睛,那双眼睛很黑很干净,干净得有些异样,那里面的瞳孔安静地不映光亮,也早已装不进任何一样东西。
    骆枳飘在水里,身体随着水流的冲刷浮沉。
    他的脸比任尘白刚才见到的那个溺水的男孩更苍白,大概是因为更冷,眉睫上甚至已经挂了一点点雪白的绒冰。
    他看起来像是很疲倦,但又透出由衷的如释重负的放松和惬意。
    不。任尘白低声说,不对,不是这样。
    他喉咙里开始泛出血腥气,任尘白屈起指节,死死抵着太阳穴,把这个画面从幻觉里也彻底抹掉:不是这样。
    你怎么能指责的话说到一半,却又被任尘白拼尽全力咽回去,他第一次这样对骆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是你的问题。
    是我,我怎么能这样揣测你,我怎么可以咒你死了。
    任尘白低声喃喃:你别这样,骆枳,你可以惩罚我,但你不能这样。
    我怕你死。任尘白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地承认,我怕你死。
    他早就怕骆枳死,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要骆枳活着受惩罚的理由,那只是他给自己编出的一个逻辑,有了那个逻辑他就不必面对仇恨的拷问和挣扎。
    他怕骆枳死。
    那天在医院,他甩开骆枳却看到骆枳倒在地上,他怕得几乎彻底失去了全部理智。
    别这样,骆枳。任尘白低下头来求他,我放你走,你别吓我。
    黢黑的无边冰海哗啦一声泄尽,消失得无影无踪。
    骆枳跟着摔在地上。
    护在他身后的手臂终于坠下。
    细瘦的腕骨磕上冰冷坚硬的瓷砖,震耳欲聋的一声。
    任尘白从一个莫名其妙的幻觉里短暂地清醒过来。
    他还站在急诊大厅的角落,手里攥着手机。
    他靠着墙,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身体还在止不住地发抖。但脱离幻觉还是让他彻底松了口气,几乎生出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任尘白慢慢活动了下冰冷的双手,按了按仍在急促跳动的胸口。
    他不想惊动医院里的人,走到自动售货机前,给自己买了瓶水。
    拿起手机想要扫码付款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手机显示的居然是正在通话中。
    是助理打给他的电话。
    任尘白皱起眉。
    他对这通电话完全没有印象了,通话时间已经过了快五分钟,他甚至不记得他们都说了什么。
    难道他被骆枳传染,脑子也变得不正常了?
    任尘白自嘲地笑了声,他平了平气息,拿起手机:我们刚才在说什么?
    任总?助理似乎等了他很久,声音立刻响起来,您没事吧?要不要紧
    我有什么事?刚才走神了。
    任尘白问:你找我什么事?
    助理似乎因为这个问题愣了愣,迟疑片刻,才又稍低了些声音:任总,您让我去查骆先生的下落。
    助理低声说:我刚在和您汇报这件事。
    任尘白刚平复下的心跳,又因为这个名字兀地一滞。
    他没有立刻开口,深呼吸了几次,告诉自己没关系。
    他已经想通了,彻彻底底想通了还好他已经想通了,他会好好对待骆枳。
    他永远不会再跟骆枳提过去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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