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下楼来到了急诊大厅,亲自盯着来来往往的人。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飞来横祸和无妄之灾。
    救护车的灯光晃得人心头发沉,到处都是神情焦灼的家属,有的生了急病,有的是因为车祸重伤,还有更多难以判断的混乱情形,只能听见慌张混乱的哭喊声。
    他还看见一个因为偷着下水库游泳溺水的男孩,一动不动地躺在急救推车上。
    急救人员跪在推车上做心肺复苏,家人急得手忙脚乱又怕得撕心裂肺,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茫然地跟着疯跑。
    快进电梯的时候,那个男孩忽然呛出一口水后大口喘息,身体也有了反应。
    随车的西装革履中年男人转眼失了力气,双腿瞬间瘫软下去,被其他人扶了几次才摇摇晃晃站起来,踉跄着进了电梯。
    任尘白站在大厅拥挤的人来人往间。
    或许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即使是再冷静的人,也未必有能力应对这些场面。
    看到最亲近的人身陷险境、命悬一线,这不是任何一种情境下能预演和模拟的感受。
    那种什么也抓不住的强烈的恐惧和绝望,面对死神的毫无悬念的挣扎,根本不该和任何一种局面拿出来相提并论。
    或许骆枳当时的确只是慌了。
    虽然这种自欺欺人似的念头看似合理,其实很经不起推敲他比谁都更了解骆枳。
    骆枳越是危险就越是冷静,那是团环境越漆黑就越显眼的炽亮的火。
    那种时候,骆枳绝不可能慌,绝不可能被吓到手忙脚乱失措。
    但他毕竟也替骆枳和自己找到了个借口。
    他可以用这个借口,把过去的所有事就那么草草盖住,再不去碰。
    人群忽然向后退开,给新来的一家人让路。
    这家人是自己开车来的,丈夫背着失去意识的妻子满头是汗地冲进来,身旁跟着其他家属,立刻有准备好的急诊医生跑上来接手,一切都快得叫人反应不过来。
    一切都太慌乱了,一群人涌进电梯后,两个十几岁的男孩被留在了大厅。
    保安过去,要带他们先去休息,大一点的那个却死死护着小的。
    他们就要在这里等着妈妈,等不到就不肯走。
    到处都是不断徘徊着在等待某个结果的人。
    医生来回快步穿梭,家属忧心忡忡张望。
    病人或痛苦挣扎,或昏迷不醒,也有的已经陷入平静恍惚的弥留。
    每个人都在等。
    等那个希望,也畏惧另外一个结论。
    急诊每天重复着的众生相。
    任尘白慢慢向后退,一直退到后背碰到冰冷的墙面。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来到这里是个错误。
    他只是想快一点等到骆枳,确认骆枳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但他根本没做好见到这些的准备。
    他忽然剧烈地头痛起来,那些有关骆枳的没完没了的不安和烦躁在脑海里横冲直撞,然后一切忽然暗下去。
    他看到骆枳一步步朝他慢慢走过来,握住他的手。
    骆枳好像变小了,看起来只有十几岁。
    紧攥着他的那只手很暖,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夺过那些暖意,他太冷了,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把自己冰冷的手指痉挛着用力地死死嵌进去。
    骆枳被他攥得闷哼了一声,脸上却依然不表现出来。
    骆枳好像从来学不会把疼表现出来。
    骆枳最怕疼了。
    他在干什么?
    骆枳又在干什么?
    骆枳为什么要来拉他,为什么要管他,为什么不把他留在那
    尘白哥。骆枳伸出手抱住他,你别这样。
    骆枳说:你别难过。
    骆枳自己的脸色也惨白,他看见骆枳手臂上有个深得怵目的血痕,像是骆枳自己咬出来的,血肉模糊地嵌在小臂苍白的皮肤上,还在往下淌细细的血线。
    但骆枳的眼睛很冷静,是那种越难过越恐惧越绝望,就越清晰的渗着血的冷静。
    骆枳的手在抖,他看得出骆枳在耳鸣,因为骆枳走过来的时候根本就没听见一侧的人声,还被撞得趔趄了几步。
    但骆枳什么都不说,所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骆枳因为什么事这么难过?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骆枳是在难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不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急诊大厅的角落。他拼命想在人群里把什么给找出来,他要找什么?为什么偏偏怎么都找不到,他头疼得要命。
    他头疼得要命,站不住地跪下去。
    别难过,不是你的错,尘白哥,不是你。
    骆枳半抱半揽地撑着他,骆枳的力气不够,被他拖着也跪在地上,挡住人来人往投过来的视线。
    骆枳自己也在发抖,却还尽全力撑起身体护着他,拍他的背:任姨早有准备了,不是你
    什么不是他?
    他为什么完全没有过这样一段记忆?
    骆枳为什么还跑来管他?骆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吗?
    几乎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变化就已经跟着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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