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恒就醒了。
    老人家觉少,躺不住,轻轻地嗽了一声,慢慢起床。
    吴兴带来的丫头上前服侍,低声笑着告诉他:“孙小姐来了,在外头等着给您请安哪!”
    沈濯?这么早?
    沈恒又惊又喜,忙命赶紧梳洗。
    急忙收拾好了,出了外间儿,就见沈濯一身男装假小子打扮,圆领长袍腰横革带幞头束发薄底黑靴,利利索索齐齐整整,越发衬得杏眼桃腮,笑语嫣然,煞是好看!
    沈濯一丝不苟地行礼,脆生生清凌凌地唤他:“给太爷爷请安。太爷爷早上好!”
    沈恒美得雪白胡子几乎要翘上天:“嗯,嗯,乖。”
    行完礼,沈濯就扑进了老头儿的怀里,嘻嘻地伸手拽他的胡子:“太爷爷,以后您就是我们家辈分最大的人啦。我每天早上要先来给您请安,然后再去看我祖母。您高兴吗?”
    沈恒一辈子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哪里有不高兴的,激动得老眼里都是泪花儿:“高兴,高兴!”
    沈濯笑嘻嘻地又哄着老头儿喝了热水,站起来在院子里走了走,方入了正题:“太爷爷,我有件事儿想拜托您帮忙。”
    沈恒虎着脸瞪她:“瞎说什么?你的事,就是太爷爷的事。以后不可以用帮忙这等字眼!听着就刺耳。”
    沈濯连声答应,趴在老头儿的耳边低低说了一番话。
    沈恒捻须沉吟,轻叹一声:“我来了这几天,也看出来了。不怪你这样费尽心思。好。我来办,你不用担心。”
    竟这样痛快就答应下来了?
    沈濯又惊又喜,笑得越发甜了:“太爷爷,您真好!最疼我了!”
    沈恒伸手去捏她的小鼻子:“鬼丫头!”
    ……
    ……
    桐香苑里,韦老夫人刚刚起身,冯氏和沈溪就带着焦妈妈赶了来,又哭又闹,就是不肯离开沈府。
    “母亲,我们十五年的婆媳啊!我不走,我不走!我死也不走!”
    “祖母,您别不要我!我以后都听话,都乖乖的!”
    韦老夫人不胜其烦,直接命人:“来人,在家的都请了来。包括鲍氏和小太爷。”
    沈信诲被人从莲姨娘香香软软的床上挖起来,一肚子气,看见冯氏哭哭啼啼的样子就想上去踹人。
    韦老夫人沉了脸:“想当着我的面儿打人么?衙门里的手续刚走完,就不管不顾了?”
    沈信诲心怯,收了脚,却低低朝着冯氏凶相毕露地吼:“大清早起你嚎得哪门子的丧?给我闭嘴!”
    沈溪越发放声大哭起来,跪着膝行扑过去抱了韦老夫人的腿:“祖母,我不走!我不走!”
    沈濯扶着沈恒进门,嘴里一丁点儿都不客气:“来人,请冯家族婶和溪族妹坐下说话!老夫人身子不好,休要冲撞了。不然诅咒族亲长辈的罪名,马上就要开府的司令史大人未必担待得起!”
    看见沈濯就妒恨交加的,不仅仅是沈溪,还有沈信诲。
    “濯姐儿,昨儿刚备了案,今儿你就分得这样清楚了……”沈信诲咬着后槽牙。
    沈恭和老鲍姨娘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恰好在外头遇上的罗氏和米氏。
    沈濯先问了众长辈好,笑眯眯地转向刚刚进门的老鲍姨娘:“鲍姨奶奶,见了我祖母如何不行跪礼?”
    沈信诲当即就急了:“我娘已经是正头夫人!”
    沈濯挑眉看着他。
    分,不分?!
    在你。
    分清楚了,我不找你亲娘的茬儿。
    不分?呵呵,太好了!
    来来来,我今儿要是不让你亲娘给我祖母磕上三个响头,我沈字倒着写!
    沈信诲脸上阴晴不定,到底还是扶了自家亲娘在一边,就要坐下。
    沈濯呵呵地笑:“族叔,兼祧办了,你跟我们分家也明白了。但是你这位姨奶奶似乎还没扶正呢吧?就算是扶正了,进了我们家的门,也不跟主人问好的么?还是说,你那司令史府,就是这样没规没矩的?”
    沈信诲被气得脸上青红交加。
    沈恭更是鼓起了眼睛去瞪沈濯——小太爷就在身边,他有些不敢放开了嚷嚷。
    老鲍姨娘却比他们父子都想得开。
    这种事,当然是忍了!
    只要从这府里搬出去,头一天搬走,第二天她就摆宴席给自己正名!不仅如此,她还要请韦老夫人上门喝喜酒!
    恶心人这种事儿,她比谁不擅长?!
    恭恭敬敬地给韦老夫人行礼:“给老夫人请安。”
    韦老夫人正眼都不看她,只管站起来先给沈恒欠身行礼,然后请他老人家在上头坐下。
    沈恒乐乐呵呵的,四处点头,“好好”地说着话,捻须坐下,笑问韦老夫人:“儿媳妇,你今儿身子还好?天光还早,你有什么事啊?说出来,公爹给你做主!”
    合家都有些傻眼。
    这小太爷什么时候看韦老夫人这样顺眼了?!
    冯氏和沈溪被趁机半拖半拽地从地上扶了起来,摁在旁边的圆凳上坐下了。
    听见沈恒问,冯氏迫不及待地便重新又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叔祖,我从嫁进沈家门,如今一十五载。我跟母亲这十五年的婆媳情谊,怎么可能说断就断?溪姐儿自幼在她祖母膝下长大,多蒙教诲,也是十分依赖。
    “如今忽然就说让搬走!一家子骨肉,承嗣就承嗣,分支就分支,那是我们丈夫公公的决定,我违逆不得。可为什么要搬走呢?仍在一处好生过不行么?
    “昨儿晚上,账册往我手里一塞,就说要收拾东西搬家。可是,公中没钱啊!宅子也没影儿!下人也没数儿!搬哪儿?怎么搬?谁来搬?没一个人跟我说一声儿!
    “我不搬!我和我女儿不搬!我们死也死在这座侍郎府……”
    众人正听得同情,忽然听见提钱,最后又听着竟然落在了“侍郎”二字上,终于都明白了过来。
    韦老夫人、罗氏和米氏一声不吭。
    有沈恒在,没她们贸然说话的份儿。
    至于沈濯,笑吟吟,意味深长,看向沈信诲。
    沈信诲的脸色铁青起来,满眼的煞气,看得冯氏和沈溪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沈恭又气又羞,尴尬地连连假咳:“胡说!怎么就会没钱了呢?至于宅子,咳咳,那个倒是真没有……”
    沈恒哦了一声,迎着沈恭贪婪的目光,却假作不懂,道:“宅子我有。钱,我也有。不过,得真搬出去,才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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