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沈信言苦涩地令女儿找自己学习家务事,却只是想让女儿嫁人后有自保之力——孟夫人把信放在一边,倚了凭几,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许久,孟夫人忽然站了起来,扬声道:“今日午食我们去朱碧堂。”
    青冥有点儿懵,过了数息,方忙答了是,又命长勤:“去跟如如院说一声,我们今儿中午不过去了。”
    罗氏听说孟夫人来访,极为诧异,忙令管事的媳妇婆子们都退下。只见孟夫人披了一件玄色绣金凤的羽缎大氅已经进了门。
    随手撂了一包苦瓜子当了伴手礼,孟夫人坐下:“在下听说朱碧堂有一道竹荪鸡汤极美味,今日特来一试。”
    罗氏失笑,忙命人去大厨房说一声,笑问:“夫人向来喜静,无事不登三宝殿。若说只为一道鸡汤,我是不信的。”
    孟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罗氏一圈,方转开目光,道:“来跟大夫人说一声,煮石居周围,一直有人影影绰绰地晃。我虽然事无不可对人言,但总是难免勾起在宫里的种种记忆,心下不大爽利。”
    罗氏顿时脸色一沉,转向苗妈妈:“你听见了?咱们家到底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了?照这样下去,今年这个年就都不用过了。”
    苗妈妈垂眉称是。
    孟夫人随即闭口,转头从青冥手里拿过一本书,自顾自地读起来。
    罗氏目瞪口呆。
    青冥只得苦着脸轻声解释:“大夫人请自便。奴婢陪着孟夫人在此等候……午食……便好。”
    罗氏简直叹为观止,呵呵轻笑着命人:“来,给孟夫人上一碗热饮子。”
    索性无视孟夫人,自行继续处理家务。
    “今年钥匙账簿来回转,我就知道会有人钻空子。如今既然已经清理出来这亏空,该谁的让谁补。补不上来的记准了缘故,拿了单子来我去跟老夫人商议。
    “咱们自己的铺子庄子今年清的早,倒是没跟着府里的一起裹乱。我瞧着这个倒不错,以后每年咱们自己也改成这个时候吧。苗妈妈回头告诉下去,往后就下元前将所有的账目拢好送进来。家里的是腊月初,正好错开。
    “外头庶务上的账三老爷那边归完了没有?”
    苗妈妈回道:“因三夫人刚出月子没多久,做起来有些吃力,所以还有个尾巴。奴婢昨天去问的时候,说是明后天就得了。”
    罗氏点头:“正好。咱们趁着这两天,把府里的人再摸一遍。
    “朱碧堂的归芳菲,如如院的找窦妈妈,桐香苑找甘嬷嬷——还是找寿眉吧。棠华院、醒心堂、春深斋三处的,苗妈妈亲自去跟她们对。府里各行上的人,我知道这半年乱七八糟的,趁机也都好生对一遍。”
    罗氏的眉宇间有一丝煞气。
    苗妈妈答应了,踌躇片刻,请示道:“花锦院呢?”
    罗氏脸色一冷:“细软应该早就被弄走了。芳菲去,若还有细贵物件,造册收好,送去给二夫人。箱子柜子都搁着。然后锁门。房门院门,都锁了。”
    孟夫人拈在书页上的手指终于微微一动。
    苗妈妈低头答应。
    花锦院,罗氏是打定主意要荒掉它了。
    府里掀起了波澜壮阔的对花名册行动。
    众仆下原本没有什么感觉,可偏有那聪明的,看出了门道,悄悄告诉亲近的人:“这是大夫人在查咱们的关系呢!谁是谁的亲戚,谁是谁的朋友,谁原先在哪位主子手里当差,犯过什么错儿,得过什么赏。这搁在以后对景儿发作,都是事儿!”
    反应过来的仆妇们吓了一跳,然后瞬间都安分了三分。
    韦老夫人和甘嬷嬷看着院子里忽然规矩起来的媳妇婆子们,抿嘴相视而笑。
    沈濯听说了,嘴巴张得大大的。
    谁说自家老娘没有宅斗技能点!?可为毛往日里竟深藏不露啊?!
    还是六奴想明白了,悄悄掩着嘴笑:“奴婢旁的不知道,却听说过,大夫人十一二岁就掌了一个房头儿的家务,还把舅老爷教养大了。那本事能小得了?然而一进了咱们沈家的门儿,老夫人慈善,大老爷精明,哪儿还用得着大夫人发挥?大夫人啊,这是把那些本事都给撂忘了!”
    沈濯哭笑不得。
    六奴说得太客气了。
    自家亲娘啊,这就是懒的!
    沈濯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叹气之余,赶忙去朱碧堂接着学习。
    第二天,孟夫人去如如院用朝食,沈信言的信随手丢给沈濯:“别乱搁。让人看见,‘有志为相’四个字,就能把你一家子赔进去。”
    沈濯涎着脸嘻嘻地笑:“您不会告诉旁人的。我知道。”
    翻白眼其实是宫廷仪态里挺严重的忌讳了,然而孟夫人实在是没忍住,狠狠地白了沈濯一眼:“你别想得美了!明儿我直接卖了你,还得让你给我好生数钱!”
    沈濯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我知道,您现在这样认真仔细地教我,就是备着日后卖个好价钱的——就跟养猪一样,我现在还瘦着呢,等肥了再说哈!”
    孟夫人千年镇定的涵养终于裂了一条缝,抬手一个榛子就砸了过去。
    ……
    ……
    棠华院里,沈溪坐在桌边吃饭,给她布让的是新来的焦妈妈。
    “姐儿不能挑食,牛乳一定要喝。喝了长个子,而且,肉皮儿细嫩……”
    “不愧是京城,冬日里还能吃着绿菜。姐儿要多吃这个,不上火,脸上不长疙瘩。”
    “呀呀,这个黍米和糕点都不要再吃了。今儿早上吃的够了。还觉得不饱,吃两块腌鸭腿倒好。”
    冯氏抿着嘴在一边笑,转头对夭桃道:“你瞅瞅,焦妈妈也不知道是来服侍我的还是来服侍我们溪姐儿的。”
    夭桃笑得僵硬。
    焦妈妈的三角眼笑得成了一条缝:“唉!奴婢瞧着姐儿的模样,就想起来夫人小时候。那时候奴婢总能吃着夫人赏的这些金贵吃食。邻居家的小妞妞们,看见我呀,都羡慕得不得了呢!”
    沈溪仰起头来看着焦妈妈,油然而生一股亲近:“妈妈对我真好。比我当年的乳母还要好。”
    冯氏瞪她:“焦妈妈是来帮我的。你少打主意啊!”
    焦妈妈唉哟唉哟地笑:“奴婢服侍夫人不就是服侍小姐?左右咱们院子里现在事情不多,老奴照顾得过来……”
    话说一半,忙住了口。
    看着冯氏母女变了的脸色,焦妈妈痛痛快快回手在自己嘴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夭桃冷眼旁观,格外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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