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这样一喊,钟帛仁还真抬起了头,望向天边。
    二人默不作声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姜小乙低声说:“我今天听到方天绒哭得那般惨烈,心里着实也难受得很。”
    钟帛仁:“贾奉与他情同手足,他惨死,方天绒自然痛不欲生。”
    姜小乙:“人的生离死别,真是太难预料了。”
    静了一会,姜小乙忽然道:“其实我在听他哭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件事……你说我死的时候,会不会有人这样为我哭?”
    钟帛仁不语,姜小乙又道:“与我最亲的人是我的师父,但他是修道人,早已跳脱了常人的情感,不会大悲大喜。”
    钟帛仁仍然没有出声。
    姜小小乙胳膊肘碰碰钟帛仁。
    “喂。”
    “嗯?”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听到了。”
    姜小乙抿抿嘴,干脆直接问了。
    “咱们算是好兄弟吧,你会替我哭坟吗?”
    “不会。”
    “……”姜小乙撇嘴,又道:“不用嚎啕大哭,就稍微、稍微……”
    “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钟帛仁淡淡道。
    姜小乙的目光从月亮,转到他的脸,她总觉得他好像说了点不得了的话,可那语气又过于平静了。
    “世事无常,你怎么知道我们谁先死,万一是我先死呢?”她像钻进了牛角尖,“你就不哭吗?这般冷血?我已经拿你当自己人呢。”
    钟帛仁看向她,缓缓道来。
    “小乙,痛哭不是我的习惯,但我的心从来都不是冷的。”
    她心中微动,四目相对,反倒是她忍不住眼眶发热,都忘了去问那个“小乙”是谁。
    “我真无聊。”她低声说。
    他笑了笑,应道:“我看也是。”
    第114章 俗人!
    二人像模像样地赏了会月, 再一次说起游龙山的土匪。
    “若只是戴王山自己在搞鬼,想挑起匪首窝里斗,倒也好说。就怕他已与哪方势力联合起来, 里应外合, 最后收拢残部,直接向他投降, 那就麻烦了。”钟帛仁道。
    姜小乙问道:“若是联合,他会联合谁呢?”
    钟帛仁:“总之不是老三老四,老五看着也不像。”
    姜小乙:“那不就剩下马六山和金代钭了?马六山向来痛恨朝廷,所以金代钭最有可能吧。”
    这跟钟帛仁想得差不多。
    “不过, 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具体如何,还要看明后两日的发展。”他低声琢磨,“戴王山心里一定很急, 如果他真有争功的打算, 必然要在重明鸟到达之前搞出名堂……”
    姜小乙看着他逐渐凝重的脸色,道:“你对朝堂之事如此上心, 又是个读书人,以后有机会考取个功名吧。”
    钟帛仁斜眼看她。
    姜小乙笑道:“看你将各种关系利弊分析得头头是道, 想来也是个做官的好手。”
    这话将钟帛仁的思绪彻底拉断。
    她是褒是贬?是恭维还是暗讽?他什么也瞧不出,最后只留一声长叹,背过手, 懒散道:“罢了, 确是多余说这些。”
    姜小乙过去,揽住他肩膀:“别呀,你尽管说,我都听!”
    钟帛仁转身就走, 姜小乙调笑着,跟他一同回了屋子。
    照钟帛仁的判断,游龙山近期恐生大乱,他首先安排的就是那一屋子的书呆子。姜小乙将所剩无几的钱都贡献出来,让他们明天一早就下山,去抚州城最南边的客栈落脚。
    明书说什么都不肯走。
    “要走少爷得跟我们一起走!”
    钟帛仁道:“我随后就到。”
    姜小乙在旁嬉皮笑脸。
    “还有我,也随后就到!”
    明书:“少爷!”
    钟帛仁嘱咐他们:“你们在客栈里藏好。记住,我不到,不许出来。”
    他语气并不严厉,却仍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容不得明书再行反驳。
    第二日一早,姜小乙主动送书生进城,钟帛仁要她回来的时候带些文房四宝。
    姜小乙将明书他们送到客栈,安排好住宿,正准备去买笔墨的时候,变故忽生。
    长街尽头,人流窜动,有人慌张地跑了过来,大叫道:“出事了出事了!”
    姜小乙跟着凑热闹的人群跑到街头的一间赌坊外,里里外外包了几层人,门口有人看管,不能再探。姜小乙游走人群之间,身法灵巧,沉着守卫不注意,跃过围墙,蹭到院子深处。
    一间里宅门口,有人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尸首出来,众家眷哭天抢地。
    “老爷!老爷你死得好惨呐——!”
    她小心观察,见院里还站着几个山匪打扮的人。游龙山各寨山匪衣着不同,这灰带缠头的打扮,是狼头寨的人。
    一名四十几岁的妇人哭得梨花带雨,与那群山匪道:“告诉老五,一定得给他叔叔报仇啊!”
    ……老五?姜小乙眯起眼,这难道是刑敕的亲人?
    “大夫人放心,我已派人向五爷通信!今日定要血洗太平寨!”
    旁边又有人道:“太平寨二当家昨夜就失了踪迹,定是他干的!他能跑去哪里?”
    “我看没准是藏到玉龙寨了,贾奉同方天绒向来交好,贾奉死了,方天绒心里定生不满!”
    “不满又如何,贾奉死是活该!敢说出招安的屁话,他死有余辜!”
    “别吵了!”那打头的山匪道,“的确有可能藏在方天绒那,不过玉龙寨战力强悍,与那狗怂的太平寨可不一样……”
    有人提议:“方天绒的姘头在城里,抓她换人!”
    “好主意!”
    姜小乙闻言一惊,方天绒的姘头,那不就是染店的老板娘吕婵吗?
    江湖仇怨,祸及亲人的事姜小乙见过太多了。
    忆起那晚在床下的所见所闻,姜小乙心道,你和方天绒都称得上是磊落之人,你们还有两个月就能成亲,我就保了你这一次,算是成就一段姻缘吧。
    那伙山匪已经出发去寻吕婵,姜小乙跳出宅院,一路跟随。
    山匪们都骑着马,姜小乙难以赶超,眼看他们离染店越来越近,姜小乙灵机一动,心中默诵神咒,变幻容貌。
    她于路口站定,喊道:“站住!”
    山匪回头,见“吕婵”穿着一身粗布宽衣站在后面,冲他们道:“你们往这边走,是想找我?”
    虽说打扮有些奇怪,但在山匪眼中,她的确就是吕婵无疑。
    “抓住她!”
    姜小乙扭头钻进小巷,马匹进不去,山匪也下了马追。他们原以为追捕这么一个弱女子,应该不费吹灰之力,没想到这“吕婵”在巷子里拐来拐去,像条泥鳅一般,最后绕到主街道,钻进人群就没了踪影。
    在他们冲进人群胡乱翻找之时,姜小乙已改道赶往染坊。
    事情紧迫,姜小乙直接翻进了后院,她怕吕婵见到“自己”吓晕过去,又担心男人的样貌会让她更加戒备,便变回了自己的原貌。
    她推开房门,吕婵正在桌边梳妆,吓了一跳。
    “什么人!”
    姜小乙上去抓住她的手腕。
    “跟我走!”
    “你是什么人?怎可如此无礼!来——”
    姜小乙一把堵住她的嘴。
    “不要乱喊!我是来救你的,你要是还想再见方天绒,就跟我走!”
    许是她言语之间过于正气凛然,吕婵虽仍迷惑,却也没再喊人。
    前方店铺内传来骚动之声,姜小乙拉着吕婵出门。“来不及了,等下再同你说事情原委,逃的时候你可不能捣乱!”
    “等、等等……”吕婵慌忙之间,拾起桌边的团扇,收入腰间。
    两人来到后院,姜小乙抓着她的腰带,脚下一跺,给她带出了院子。
    刚落地就听见后院里有人高喊:“跑了!做贼心虚!果然是他们干的,给我搜!”
    吕婵经过初步的慌乱,已很快镇定下来,她低声道:“来这边。”她对这附近地形更为熟悉,几下功夫就绕到了北门口。两人出了城门,刚入山不久,姜小乙忽然站住脚步。吕婵问:“怎了?”
    姜小乙俯身,耳朵贴在地面上。
    “来人了!”
    她拉着吕婵躲进树丛,没一会工夫,前方传来铮铮马蹄声响,百十名狼头寨的山匪呼啸而过。他们手里拿着兵器,身上沾满血污。有几匹马还拴着 绳子,拖着活人留下一路血迹。
    吕婵认出被拖拽的人,颤声道:“是太平寨的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姜小乙心想,她大概还不清楚贾奉之死,她向其简单说明,却很敏感地没有提及那群惹事的杀手,只说贾奉被人误杀。
    “今日刑敕的亲眷惨死,狼头寨的人都猜是太平寨二当家干的,他们怀疑这人藏在玉龙寨里,准备抓你与方天绒换人。”
    吕婵问:“你又是谁?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姜小乙:“我是个跑江湖的,看你顺眼才救了你,多了你也不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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