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击心中也是急躁不满,他当然知道这城再这么攻下去非要出事不可。
    五日之内两次攻城损失数千不说,郑人厌战,韩人日后也必心存别样想法。
    攻了一天,就在城墙下挖了几个洞,晚上就会被填上,填埋的护城壕沟也会被挖开,明日再攻等于从头开始。
    夜里又不敢扎营太近,城头的那些铁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只能放任里面的人夜里修补挖掘。
    若选择长久围城,靠耗尽城内粮食的办法,那也不行。鲁阳公的野战楚师在一旁虎视眈眈不说,楚国的各方封君都在盯着这边的情况。
    拖延下去,不断增兵,打成城濮、两棠之类的霸权决战,这涉及到整个局势的战略,此时的局势又不允许魏国这么做。
    一旦发现连牛阑邑这样的小城都攻不下,那些骑墙的楚国封君也自然会站在楚王那边。
    可如果想要攻下牛阑邑就要耗尽全力,被鲁阳公野战得胜,哪怕是一场平局,于大局也是一样的,那些骑墙的封君一样会站在楚王那边。
    到头来王子定这张牌,也就很难打出效果。
    公子击来此之前,自忖自己从西河打到中山,再从中山转战齐鲁,当真是未尝一败,曾是信心十足。
    可现在面对一个不到万户的小邑,就被抵御地无可奈何,他心中焉能不急躁?
    更为让他烦躁的,便是出征之前李悝与段干木的那些话。他们认为公子击的才能不足以震动楚国,最好是让公子击防守西河秦人,让吴起为将入王子定。
    如今战而不胜,仿佛正验证了那两人的话。
    如果败在鲁阳公手下,公子击还能有些说辞。
    可对面不过是墨家人物,除了那几个出身高贵的,都是一群短褐泥腿,自己堂堂侯爵之裔败在一群短褐手下,说出去要被天下人耻笑。
    只是他从十五岁开始随军作战,多次为帅,也知道这时候急躁是大敌。
    平心静气之后,叹息道:“若想攻下牛阑,恐怕只能依靠人多,堆积羊坽土山缓慢靠近。再以蚁附之法人多势众,同时再挖掘地穴,数法齐下才行。是我轻视了墨家的守城之术。”
    思索之后,心想郑人那边肯定有问题,他们未必愿战,但是让他们挖掘羊坽土山却可以。
    以十余日之功,堆积土山,同时监视鲁阳公的动向。如果鲁阳公趁机北上,便与之平原决战。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旦决战,就不得不考虑牛阑邑这些人出城支援鲁阳公的可能。
    到时候还要分兵万余来监视牛阑,加上这些天的损失,真能能与鲁阳公决战的也就剩下四万余人,数量大打折扣。
    可除了这个办法,他竟想不出来如何才能破城。
    正如适所预料的那样,不需要鲁阳公真正出兵,只需要鲁阳公可能出兵,公子击这边就必须分兵防备鲁阳公引兵决战。
    公子击计议已定,便与其余两军商量。
    以郑人挖掘泥土堆积土山,韩人远赴十里之外砍伐木材,多派斥候查看鲁阳方向的动静。
    先做围城之势,如果实在攻不下,那也真就没有其余办法了。围城是不可能的,围城的话,楚王那边也会得到整合内部的时间,一旦整合完毕,就会集中兵力北上,双方各自增兵只能打成魏国此时不愿意承受的大战。
    郑子马闻言道:“如此一来,少说也要十余日。况且城内还有那些恼人的铁丸轰击,堆积土山必然缓慢。只是除开此法,也实在没有破城的手段了。”
    公子击苦恼道:“也只能这样了。”
    三人都已同意,便即下令,加固营寨,派出斥候向南,选择一处挖掘羊坽土山,以求靠近。
    又派人悄悄挖掘地穴,准备从洞**突破城墙,打开城门。
    …………
    城内,一日苦战之后,不少人负伤挂彩,正在安排救治。
    宣义部的人趁夜又多讲述道理,许下承诺,城内粮食也足够坚持数月,水井不曾干涸,城内民心安稳。
    第二日见联军不再攻城,只看他们挖掘土山,垒土担石,便让炮手轰击那些人群聚集之处。
    三番两次,累积土山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许多郑人靠近之后将土投掷上去即刻跑开,并不愿意在那里停留。
    孟胜见状,略有心忧,不满道:“我若为鲁阳公,此时便要整军,以作威胁态势。可他却好,只让晋师在这里慢慢围城。”
    “虽然铜炮可以迟滞挖掘的速度,但这样下去,总会靠近。若是炮再多些,倒也不惧,只是只有十门,我只怕到时候不好防御。”
    适奇道:“以往巨子守城,他们也堆积土山吧?”
    孟胜点头道:“不过巨子多守都城,大城。城内甲士众多,而且墨者数百均在。很容易反击。牛阑小邑,甲士不多,咱们墨家弟子人数也不够,想要守备只能死守了。”
    适看着外面堆积的土山,宽慰道:“照这样下去,少说也要二十天才能完成。再者,靠近之后又能怎么样?无非是靠近接战,土山狭小,能够登城的人也必不多。”
    借助挖掘土山的掩护,挖掘地穴靠近的攻城方式,适也不怕。
    手中除了有火药外,还有硫磺,善于观察敌人挖掘地穴的墨者也有不少,采用和商丘一样的战法,到时候点燃硫磺可以熏死洞**的敌人。
    手中的粮食足够数月支撑,只要粮食还在,晋师撑不住几个月就要退回。
    …………
    十日后,土山已经靠近到城墙七十步左右,只是速度明显开始变慢。
    担土的郑人骂骂咧咧地将土扔上去,偶尔听到头顶传来的呼啸声,立刻一哄而散,根本不管自己手中的木材土石是否按照指定的位置堆积。
    数日的挖掘,死在大炮之下的已有百余人,人数不多,可是死状极惨,士气已经极为低落。
    这土山挖掘的尚且算有技巧,准备靠近城墙星芒的一角,只要击破一角似乎就能将凹面分割成两面,这样就不用遭受两面的夹击齐射。
    只是这样一来,也给了城内的大炮足够良好的射击角度,从两侧和正面不断地袭击土山上的人。
    城内在土山靠近的方向,也在加固城墙,增加高度,架设塔楼,从而让土山靠近之后,依旧会遭到三面夹击。
    几名郑人正庆幸自己躲开了一次炮击,忽然其中一人望着远处发出疑惑的声响,站在土山上的郑人顺着望去,也都惊诧。
    远处,几辆马车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马车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惊诧的,可是马车上绑着白色的麻布,马车上的人穿着丧服,车上还悬挂着白绦。
    那几个率先发现的郑人忍不住面露喜色,看起来,似乎是哪国的国君死了。
    一人小声骂道:“死得好,如此一来,岂不是可以退兵了?服丧不征不伐亦不举兵!只是会不会是咱们的国君死了?”
    那几人略带期待道:“难说啊。不过要是魏侯死了也行,魏人一退,咱们还用攻下去吗?回国就好,正好也可以种植墨家传来的宿麦冬麦,这时日马上就要过了。”
    谈论着,又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城内,抚着心口道:“这城攻不下。人家墨家都说了,这就是不义之战,必要遭到天帝惩罚,你看,国君死了吧?”
    旁边一人也道:“说的也是。你看上回楚王围商丘,结果呢?回到楚国不久就死了,要我说,这就是天帝的警示,叫他们不要多兴不义之战!”
    “打来打去,打的些什么呢?庄稼都荒芜了……王公贵族的利,关咱们屁事?”
    几个人嘟囔着,忽然传来一阵爆炸声,几人下意识地抱着头向后逃窜,身后不远处一个铁球正砸中了一堆木料,撞得轰轰作响,两人被木屑扎上在那惨叫。
    另几个庆幸自己没被击中之余,又满怀期待地看着远处奔驰来的马车,冲着旁边的人喊道:“还堆什么呀?不知道谁家国君死了,这仗打不了了……”
    边喊着,百余名郑人扔下手中的铲具,纷纷逃下土山。
    那几辆带着丧白的马车很快引动了军中的动静,靠近之后已经能够看出那是韩国的车马,车上的人皆穿缟素。
    一人在车上哭嚎道:“君上薨了!君上薨了!郑人五日前围阳翟!”
    马车疾驰冲入营中,朝着中军营帐狂奔,报丧之人冲入营帐,冲着骉羌道:“五日前,郑围阳翟,君上触怒,当夜气急而薨!”
    骉羌闻讯,伏地大哭三声,以头抢地之后,怒而起身,拔剑冲着郑子马道:“郑人无信背盟!”
    郑子马也是傻在那里,确信这是真的之后,心中大慌,暗骂驷子阳这是坑自己!
    眼见骉羌发怒,子马急中生智道:“我并不知情,况且三国盟誓以入王子定,可是私仇并不曾了结。我等攻牛阑,是为盟誓。子阳伐阳翟,是为当年幽公被杀之仇,怎么能说我们背盟呢?”
    说罢他也抽剑,大有要和骉羌火并之势。
    帐内的郑韩两国的将军勇士,也立刻抽剑相对而立,怒目而视,营外的动静更乱。
    公子击暗骂一声郑驷子阳,却也知道今日处理不好,定要出事!怎么就选择这个时候围阳翟?怎么韩侯偏偏这时候就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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