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部宽夫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汪康年,他皱了皱眉头,有些沮丧的摇头说道,“没有。”
    他指了指汪康年身上的伤口,“这是一个极度顽固分子。”
    程千帆也是皱眉,他冷哼一声说道,“这就是红党!我研究过巡捕房的一些涉及到红党的卷宗,这些红党分子很多都是这种冥顽不灵之辈。”
    说着,他冷冷的瞥了汪康年一眼,“菊部君,课长的意思是?毙了?”
    菊部宽夫摇摇头,“汪康年是红党王牌特工‘陈州’,这几乎是没有疑问的,课长的意思是继续审讯,这是一条大鱼。”
    “言之有理。”程千帆若有所思,说道,“汪康年不可能不知道现在的形势,即便是他不承认,我们也基本上掌握、确定了他的身份,那么,即便汪康年一直不承认,这也于事无补。”
    “这种情况下,汪康年坚持不承认自己是‘陈州’,这是因为什么?”他思忖说道。
    ……
    “那是因为汪康年已经濒临崩溃开口的边缘了,他还在强行支撑。”三本次郎说道。
    程千帆离开审讯室后便直接来到了课长办公室汇报工作。
    他向三本次郎提出了自己的这个疑问。
    “课长的意思是,汪康年现在就凭着一口气在支撑,他不承认自己是‘陈州’,是因为汪康年知道自己不能开口,一旦开口承认,这股气便泄了。”程千帆得了三本次郎的启发,思考说道。
    三本次郎点点头,他一直关注在特高课审讯室里的汪康年,对于汪康年的顽固和死硬,三本次郎一开始是惊讶,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震惊的。
    盖因为三本次郎非常清楚汪康年当时被特高课逮捕后的审讯情况,此人前前后后加起来审讯时间都没有超过二十分钟,相比较彼时,现在的汪康年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也令三本次郎更加笃定汪康年便是红党‘陈州’。
    一开始他也只是震惊于汪康年的‘顽强’,及后,三本次郎有了别的判断,或者说是猜测——
    汪康年在红党内部除了‘陈州’这个身份,可能还有别的隐秘之事,非常重要的秘密亦或是更重要身份,这个秘密的存在使得汪康年竭尽全力的想要活下去。
    不招供,许是能够活得更久一些,这大概就是汪康年的心中所想。
    “课长的意思是汪康年咬牙坚持活着,是因为他在等?”程千帆思忖问道。
    他不得不佩服三本次郎的思维活跃性,他是想了好一会才跟上三本次郎的节奏,明白了三本次郎这番话的意思。
    汪康年不怕死,他拒不承认,想要苟活,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死,他还有任务。
    这个任务可能是传递某个情报,也可能是等着见某人,亦或是其他种种可能……
    “课长明鉴。”程千帆说道,“狡猾如汪康年,竟然都被课长识破了。”
    说着,他感叹的摇摇头,“换做是我,必然会被他的表演骗过了。”
    三本次郎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特高课内部有些不和谐的声音,说他这个课长对宫崎健太郎太过偏袒,试问哪个长官会不喜欢如此会说话的下属?
    最重要的是,宫崎健太郎待人至诚。
    程千帆此行一方面是来‘探望’老朋友汪康年的,另外就是带了两瓶珍藏的红酒请课长品尝。
    随后他便离开了。
    小池送宫崎健太郎离开的时候,隐约听到宫崎健太郎嘴巴里都囔了一句,‘便宜多活两天!’
    随后,菊部宽夫也向三本次郎汇报说,宫崎健太郎曾提议可以处决汪康年了。
    三本次郎摇摇头,冷哼一声。
    他就知道,宫崎这个家伙同汪康年之间仇怨极深,宫崎健太郎是早就迫不及待看汪康年死掉的那一刻到来。
    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笔记本,三本次郎在宫崎健太郎的名字后面写了一行字:
    无可疑!
    此前程千帆在百货大楼门口遭遇刺杀,这是中统干的。
    故而,可以排除宫崎健太郎是被中统收买的可能性。
    更早之前,程千帆在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门口遭遇军统刺杀,这也可以排除其被军统收买的可能性。
    现在,宫崎健太郎对于红党王牌特工‘陈州’的生死更是毫无兴趣,甚至恨不得汪康年早日被处决,这更进一步排除程千帆被红党收买的可能性。
    如此,宫崎健太郎身上的嫌疑则完全被排除,三本次郎心中终于是放心下来了。
    是的,此前的调查结果显示宫崎健太郎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三本次郎素来谨慎,继续试探不断,现在终于放心了。
    ……
    离开特高课,程千帆示意浩子开车到江边。
    他下车抽烟。
    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滔滔江水,心中则是思绪万千。
    他此行的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
    其一,表现出自己恨不得汪康年现在就死,甚至流露出自己愿意亲自来处决汪康年的意图。
    其二:惯例以诚意待课长。
    如此双管齐下,方可进一步排除三本次郎对他的怀疑。
    是的,程千帆的内心非常清醒,无论是他同今村兵太郎的师生关系,还是他同川田笃人的朋友关系,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他的安全,但是,若要长期安全潜伏下去,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三本次郎对他有怀疑和不信任。
    无他,特高课本身便是特务机关!
    他是特高课的特工,只要在特高课的眼中他是没问题的,这便是最好的、最有力度的清白!
    ……
    “芝麻,叫爸爸。”
    “芝麻,叫爸爸,叫爸爸,爸爸给你买芝麻糖吃。”
    午后的阳光披洒在人的身上,令人懒洋洋的。
    五月初的上海,春已晚,夏未至,气候是非常宜人的。
    ‘小程总’这一日‘旷了工’,他在家陪妻儿小妹。
    这也令白若兰非常开心。
    听得丈夫如此逗弄芝麻,白若兰噗嗤一笑,“哪有当爸爸的这么调侃儿子乳名的?”
    “我家芝麻生来大气,不会介意的。”程千帆笑着说道。
    他看了看楼下,小宝正在喂猫咪。
    猫咪似是病了,这几天一直没有什么精神,小宝担心坏了。
    “小宝还生你的气呢?”白若兰瞥了一眼小姑子,微笑问。
    “小孩子嘛,气性来的大,去的也快,不妨事。”程千帆打着哈哈说道。
    白若兰看了这对兄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心中想的却是怎么想办法当个和事老。
    小宝此前有一次面对程千帆的时候欲言又止,那是因为小宝在学校里被几名同学孤立了。
    同学们说小宝有一个非常非常坏的亲近日本人的哥哥。
    小宝气坏了,和那些同学大打一架。
    以一敌三的小宝赢了,却是心情不好。
    在程千帆看来,小宝心情不好的原因在于小宝知道同学们说得是对的!
    对此,‘小程总’给出的回应是,他亲自送小宝去学校上学,小程总那浩浩荡荡的车队吓坏了不少学生和家长,其中便包括那几名同学。
    果然,那些说小宝哥哥是‘坏人’的同学都被他们的父母强制闭嘴了,问题解决了,小宝却并不开心。
    程千帆面上带着笑容,看着小宝在楼下抱着猫咪发呆。
    他的内心却是酸楚不已。
    作为宫崎健太郎,他只能采取这种方式。
    因为程千帆‘生前’非常疼爱小宝这个妹妹,故而,宫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之后,可以表现得非常疼爱小宝。
    但是,这中间有一个度,或者说是底线,那就是宫崎健太郎是日本人,在涉及到对日态度的时候,他在‘家中’要表现得更加‘放松’一些,这个放松指的是一定程度上下意识的显露出对日亲近不容侵犯。
    此种情况下,程千帆只觉得对不起小宝。
    ……
    楼下,小宝抱着猫咪,小姑娘的内心是烦躁的。
    她不容许别人那么说她的哥哥。
    所以她果断出手打架。
    然后打完后,小宝心中却丧气的发现,自己似乎只能默默接受,或者说是默默忍耐。
    因为,在外人看来,哥哥确实是非常非常坏。
    但是,在小宝的心中她清楚,或者说是她相信,相信程千帆:
    哥哥是最好的。
    小姑娘也许并不懂很多事情,但是,这是一个非常聪慧的小囡。
    哪怕是程千帆和白若兰平素隐藏的再好,小宝也能够发现一丝端倪的。
    她不明白,却知道有些事情,有些话要藏在肚子里,谁都不能说,哪怕是对哥哥嫂子也不能说。
    小宝搓了搓猫咪的脑袋,叹了口气:
    既不能够让外人知道她心中所想,同时又要表现出那种委屈、愤怒又无助的情绪,对于这个小姑娘来说并不算容易。
    好在小宝素来聪明呐。
    猫咪喵呜了一声,小宝笑了,小囡低声说,‘猫咪当然也聪明咯’。
    ……
    这段时间的日子相对比较平静。
    当然,这种平静是相对而言。
    军统上海站对于李萃群的刺杀,似乎是激怒了李萃群,随后这段时间,李萃群的人疯了一般的查勘、围捕军统上海站。
    双方已经发生了两次枪战,其中一次发生在霞飞路,引得市面上发生了踩踏混乱,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也就在这段时间,伪上海警察局那边,吴山岳也趁着‘入户查勘’行动完成了对于侦缉大队的整合,这位前党务调查处上海区行动股股长在伪上海警察局内部的权势更上一层楼。
    为了表示自己对日本人的效忠,上海警察局方面加强了对于市面上的管控,加紧抓捕查勘抗日分子。
    鉴于形势较为严峻,上海特情组这边也暂时停止了一些可能导致泄密亦或是引来敌人注意的行动。
    与此同时,日本人也加强了在华界的控制,在一些投日分子的配合下,宪兵司令部先后多次突袭了抗日武装的秘密据点,前前后后捕杀了数十名各方的抗日分子。
    姜骡子的独立别动队人数众多,在上海市区活动的话实难做到完全隐蔽,故而被程千帆安排在了浦东地区打游击,这也是经过戴春风的批示的,争取在浦东创建一个属于军统的抗日游击根据地。
    而令程千帆想不到的是,大哥卢兴戈暂时并未返回军统上海站,而是滞留在了姜骡子所部,卢兴戈似乎对于在浦东创建军统的游击区很感兴趣。
    不过,后来了解了军统上海站内部的情况以后,程千帆略略知晓了大哥卢兴戈为何暂时没有回归军统上海站。
    无他,上海站内部一地鸡毛!
    俞正则带队刺杀李萃群,却没想到误中副车,只是杀死了李萃群的替身。
    这件事本并不算天大的事情,但是,问题就出在了上海站站长汪鉄牧已经忙不迭的向重庆罗家湾总部报功。
    戴春风这边甚至兴冲冲的向领袖汇报了铲除了一个叫做李萃群的汉奸的消息。
    然后转身便闻说‘搞错了’!
    这令戴春风在领袖面前大丢面子,据说是被校长连骂了两句‘娘希匹’、‘草包’。
    戴春风大怒,对于早就同他有矛盾的汪鉄牧更加有看法了。
    于是乎,戴春风直接下令,汪鉄牧暂时免去军统上海站站长一职,调任天津站直属通讯员,原上海站副站长郑利君任代站长。
    汪鉄牧怒回天津。
    汪鉄牧离开上海了,此前被汪鉄牧拉拢的上海站站内人员则坐蜡了,其中便包括卢兴戈。
    卢兴戈是被汪鉄牧所重点拉拢的干将,汪鉄牧被免职,卢兴戈在上海站内的处境就非常不妙了。
    有上海站人员通过秘密渠道向卢兴戈示警,言说郑利君放话了,一旦他回到上海,定要好好算算账。
    卢兴戈无奈之下,只能暂且随同姜骡子所部安身躲避。
    而回到天津的汪鉄牧可谓是四处坎坷,心中愤满,一生气,又秘密回了上海,也不做事,就是和郑利君闹别扭。
    郑利君自然不憷汪鉄牧,如此,上海站内部明争暗斗。
    汪鉄牧想办法派人联络卢兴戈,意欲召卢兴戈回沪救驾。
    也就在这一天,一艘远洋轮上,黑烟直入云霄,‘浩浩荡荡’的驶入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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