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终至,终于到了除夕夜。
    这一日,用完饭之后的器具,以及许多旧的家具,都会被丢弃,名曰‘除旧’,又叫吐故纳新。
    晋朝时期,人们好高吟长啸、坐而清谈,这是当时较为流行的士族大夫以及上层社会的消遣方式,也说明了在当时人们生活中的娱乐方式是比较贫瘠的。
    这一点,冉操自然已经习惯。
    除夕之夜,东山也没有因此而热闹许多。
    除了人们脸上的喜色洋溢热切了一些之外,并无太多。
    而冉操又因为是客居谢府,诸如谢府祭祖、团圆一类的活动,也不好参与,便以患病的身份,可以一并推脱。
    到了年关,谢奕的病有了起色,终于不用卧病在床,但也没有太多的活动。
    谢奕将家事尽交付于谢安,然后便一个人安坐卧室,一边看着建康送来的消息。
    他因病不能参加朝会,谢氏便由在朝中任职的谢万为代表前往建康,这时候谢万也传回来了消息。
    谢奕看了书信,望着灯火通明的东山谢府,双手负在身后,沉吟良久。
    后来,谢安来到谢奕身后,说道:“兄长,家中诸事皆毕,只待明日朔时东方日起,便齐迎新年,为何兄长却还披着旧袍?”
    “新衣旧袍,又有什么两样?”谢奕显然不拘泥这个,他回头了一眼穿着宽大红袍的弟弟,点了点头说道:“方具我谢氏儿郎风度!”
    谢安笑了笑,这个兄长的脾气真是让人无语。
    他自己不愿意换上新袍,却又赞许弟弟换上新袍以后,风度翩翩。
    谢奕突然问道:“夜已深,听说刘苏没有参加今夜的宴席,依旧是在房中用饭,莫非他连请安也不来了?”
    “只是托病!”谢安如实回答。
    谢奕悠悠道:“年末岁时,他倒是沉得住气。”
    “兄长,何出此言?”谢安听出谢奕的语气有些不对,便问道:“可是朝中,有了变故?”
    这个时候,却有婢女前来告道:“家主、郎主,娘子前来请安了!”
    “她来作甚?”谢奕眉头一皱,颇为心烦,挥手道:“让她回去,明日再来。”
    喝退了未若。
    谢安也没有办法阻止这个大哥的暴脾气,心中已经隐隐猜到谢奕为何烦闷了,便道:“或许片刻后,刘苏将来请安,也未可知!”
    这番话,谢安故意提高了音量。
    在门外等着的谢道韫和未若,都听到了。
    未若嘟着嘴,有些不太开心,或者说是为她的娘子担心。
    被父亲拒见,这可是非常少有的事情。
    谢奕为人粗鲁,但是一双儿女却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谢玄人称谢家玉树,他姐姐谢道韫的名声,却是更大。
    江左第一美人、第一贤媛等头衔,也有见过谢道韫风采的人,会加诸到她的头上。
    按道理说,这样一双二女,谢奕应该为之骄傲才是。
    可谢奕却不是这样,他还不满意。
    古人看重儿子,都重男轻女,谢奕觉得谢玄这个儿子天份是高,却顽劣了一些。
    至于谢道韫这个女儿,则是恨她生错了性别……
    所以说,谢道韫倒是和她的三叔父三叔母更为亲近。
    不过谢道韫也不会因此,而疏远或者忤逆自己的父亲,反而在听到三叔父如此明确的提示之后,对未若说道:“我在此间候着,你快去东楼院一趟,看看刘家表兄是否在,若他不在,定然是到三叔母那里去请安了。见着了他,便唤他前来一趟!”
    未若说道:“娘子,家主不肯换新衣,似是有烦心之事,奴婢劝娘子还是回去为好。”
    “你懂什么?”谢道韫打发未若去了。
    过了良久,谢道韫便见到一席长袍的表兄往这边走来,他身边跟着未若与柳絮,似乎要与白雪融为一体,便眼神一亮,上前行礼。
    冉操还礼,说道:“本就要来向谢公请安,正巧碰上了未若……”
    本来打算感谢他的,可是他一开口,便把这边的嘴给堵上了。
    这个刘家表兄就是如此,处处为人着想。
    若不然,似乎她又欠了他一个人情似的。
    但谢道韫还是决意说道:“父亲不肯换新袍,心中似乎有所郁思,不知忧从何来,或许表兄能为解之,所以才让未若去请表兄前来的。表兄大病未愈,夜深风寒,还要劳烦前来,小妹心中过意不去!”
    冉操笑道:“谢公忧思,只怕我也难解,阿元表妹为何却如此说?”
    谢道韫答道:“乃是叔父的意思。”
    点点头,冉操顿时明白了。
    看来,朝议有结果了!
    眼睛微微一闭,这个时候冉操也有些紧张。
    因为他人在东山,而且之前计议都已经定下,后来才发现失算,却是已经来不及补救了。
    所以现在,冉操也只能听天由命。
    于是辞别谢道韫,来到房中拜见谢奕、谢安。
    双方礼毕,谢奕一直盯着冉操在看,看得冉操颇为不自在。
    也因为谢奕的忧思,使得除夕之夜,谢府的人心中都不得安生,在本来喜气的时刻,给人们的心中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良久,谢奕终于开口了:“朝议决定,驳回桓征西所请之命,但为了安抚西府将士,封桓征西为临贺郡公,如今的桓征西,已是位极人臣了!”
    冉操闻言点点头,但是却还不敢松气,问道:“那桓将军……桓公那边,又如何回应?”
    得改口了,这是朝廷封的公爵,这样喊别人也不会有意见。
    这也是为什么,桓温一心要朝廷加封他的原因。
    因为一旦朝廷加封,便等于是得到了官方的认可!
    谢奕道:“得寸进尺,你自己看吧!”
    将一份书简,丢了过来。
    这样做是有些不礼貌的,但谢奕的脾气,就是如此。
    说好听点这叫率真,说难听点,就是率性而为,有些粗鲁了。
    冉操快速看完书简,然后说道:“桓公受了朝廷封公,却又再进表请求伐燕,这便是谢公所忧之事?”
    桓公是尊称,谢公是敬称,这里得区分开来。
    谢安接过话,答道:“兄长所忧之事,并非为此,而是朝廷降恩,加封我兄长为安西将军!”
    安西将军?
    冉操眉头一皱,暗道:糟糕,因为失算,所以弄巧成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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