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李圭复发起的这场战争,沈耘是打心底里讨厌的。
    倒也不是沈耘想要做个清平县令。只是如今秋收在即,不论这一仗打赢打输,西夏都会借机大举进攻庆州。安化县的百姓今年辛辛苦苦种的庄稼,只怕一场大战起来,就要被糟蹋个七七八八。如果将这场战争推迟一个月,或者提前两个月,沈耘绝对会欣然接受。
    七月初五,并不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但就在这一天,府衙中李圭复的亲信带着他的谕令,找到了沈耘跟前。
    “沈知县,府尊有命,让你带着征缴的粮食,前往大顺城戍守。县中一应事务,交给金县丞操持。”一句话,就让沈耘心里一紧。他明白,这就是李圭复对他的报复。一旦开战,大顺城自然是首当其冲,沈耘如果不能驻守好大顺城,那么他就会担负极大的罪责。
    甚至战况有任何不利的因素,李圭复都能算计到他的头上去。
    可是没有办法,大顺城也归安化县统辖。李圭复的命令合情合理,就算是到了朝堂上,依旧没有任何理由推辞。
    “既然如此,那就将李知州的手令给我。”沈耘知道李圭复对自己的恶意,因此此时变得无比小心起来。一切和李圭复甚至此次大战有关的东西,沈耘都准备好生保管。到时候就算是出了岔子,沈耘也有话可说。
    李圭复的亲信完全没有想到沈耘居然会答应的这么爽快,不过略为诧异之后,便将谕令交到了沈耘手里。沈耘打开之后,仔仔细细读了几遍,这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请回禀李知州,本县即刻带人押送粮食到大顺城。”
    其实沈耘明白,李圭复在谕令里头还弄了点猫腻给沈耘。那就是最后一句的相机行事。
    什么叫相机,相什么机。这里头道道太多了。李圭复想要用这一句给沈耘设置点陷阱,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一句,让沈耘拥有了随机应变的余地。
    押运粮食,指望县里的差役可不行,沈耘差人叫来蒋骥。
    “蒋校尉,即刻将你手底下所有人都召集起来,留下几个人看着邝家的人,其余人等,全都随我前往大顺城。”看到蒋骥的第一时间,沈耘就一不容置疑的口吻对蒋骥命令道。
    “大顺城?”蒋骥不是傻子,看着沈耘严肃的表情,他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明知道可能欠妥,可是蒋骥依旧询问道:”县尊,是不是西夏要跟咱们开战了?若真是这样,那大顺城就太危险了,不若卑职押运粮草前往,县尊留下。“
    蒋骥这段时间跟着沈耘日子过得真是舒服。不仅月俸足月发放毫不拖欠,还因为邝家的事情,八百余人分润了千贯钱。在蒋骥心里,跟着这位知县,前途可能没法保证,但是钱途大大滴有。至少这位不像前头那位一样拖欠他们的军饷。
    面对蒋骥的好意,沈耘摇了摇头。
    “并非西夏要对咱们用兵,而是李知州执意要对西夏开战。个中缘由,你想想邝家,便知道了。只是他方才下了严令,要我随军到大顺城督战。战时不同往日,他的命令违抗不得。因此本县才要你点起你手下所有人手,到时候相机行事。”
    沈耘对蒋骥没有半点隐瞒。
    也正是因为这样,蒋骥倒也不曾胆怯,很是坚定地向沈耘一拜:“蒋骥谨遵县尊钧命。我这便差人去知会城外的弟兄们,今日未时三刻之前,定会在城门外集结完毕。届时县尊带着车马出城,我等便护送县尊一直到大顺城。”
    一番承诺铿锵有力,沈耘走下来,拍了拍蒋骥的肩膀:“此次,本县的命,就交到你蒋校尉的手里了。”
    看着蒋骥离开,沈耘低声叹了口气。
    两世为人,这是他第一次即将经历战争。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此时他的心就像是后衙中那棵长了不知多少年的白桦树上的叶子,与树木仅仅只有一丝牵连。什么时候肃杀的秋风吹过,这一丝牵连,就有可能被彻底吹断。
    正要准备唤仓曹过来,想了想,沈耘还是准备亲自前往一趟。
    安化县的粮仓在城北一处偏僻的地方。进了大门,足足有一百多座粮仓,整齐地排列在沈耘面前。
    见沈耘过来,仓曹匆忙走上前来拜见:“我等拜见县尊,我等今日正在查验仓中存粮的情况,县尊若是有暇,不妨随小人前去看看。”沈耘本来还想赶时间的,但后来一思量,自己从上任便没有来粮仓中看过,今日不妨就开开眼界。
    点了点头,沈耘走进一处粮仓中。粮仓仓身结构极为讲究,沈耘没有想到,里头居然是个深坑。仓曹带沈耘来的这处,此时正在检查仓库情况。只见一群人将草束垫在底下,这才盖上木板。平稳的木板上又铺了草席,这才撒上麸糠。
    整个过程严谨有序,做这些的人早已熟练。
    沈耘点头称赞,随即嘱咐仓曹:“前些时候运送来的粮食可曾装袋?今日接到李知州谕令,要将粮食调往大顺城。你现在且带人将之装上车辆,于未时初刻随我出城。”
    仓曹行事还是让沈耘比较放心的,准时未时,就前来汇报:”县尊,州府需要的粮食,小人已经差人装上大车。只要县尊一声令下,粮车便可出发。“估摸着出城的时间,沈耘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让车夫们都吃饱了,接下来要赶路,不经过镇甸,是不能停下来吃饭休息的。“
    仓曹自然领命去操办。
    到了未时初刻,沈耘准时带着数十辆大车,在安化百姓们好奇的眼神中,来到了县城北门。
    此时蒋骥已经集结好了七百兵丁,正严阵以待站在北门外半里。看到沈耘带着车队出城,慌忙迎接上来,呈护送队形两边排开。前有开路之人,后又警卫之兵。
    夏末时节,城外的风景还是那么喜人。苍翠的树,和油绿的庄稼,沈耘也忍不住,从马车里走出来,学着蒋骥骑在一匹温顺的马上,左右打量。
    虽然是官道,到底还是被修整的有些平坦的黄土路。这走的车马多了,难免会扬起尘土。从远处看时,这车队就是一条土黄色的长龙。沈耘有些惋惜,如果自己手里有混凝土之类的配方,或者有土法烧制水泥的本事,或许如今自己可以凭借手上的权利,给大宋的官道带来一些变化。
    不过此事也就想想罢了,沈耘到底还是没有那个本事。
    看着沿途的风景,幻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到距离远处重山不过咫尺。第一次押运粮草,沈耘还不知道其中的规矩,因此也没有贸然下命令如何。而是看着跟在他身边的蒋骥问道:“蒋校尉,今天夜间可还准备赶路?我看此时天色见晚,若是继续,此时便埋锅造饭,也省的入夜火焰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回禀县尊,这还要看军令中要求这些粮食何时送到大顺城。如果只是两三天,那就必须要连夜赶路。如果时间宽裕些,不妨就近找镇甸住下,到了明早再启程。”
    听到蒋骥的回答,沈耘忍不住掏出李圭复给他的谕令。不想还真如蒋骥所言,这厮只给了他两天半的时间,也就是说,到了后天傍晚,他就必须要到大顺城。
    这李圭复还真是处处心机,从安化县城到大顺城的直线距离就有两百六十里。而中间因为重山阻隔,有些地方必须要绕路,因此沈耘自接到李圭复谕令的那一刻起,就必须以一个时辰最少十五里的速度赶往大顺城。
    如果是单个人也还罢了,可是这一路兵丁车马,赶路速度哪里有那么快。没办法,这一路还真是要避着沈耘等人两天两夜不合眼。
    想明白了这一切,沈耘立即吩咐:“让士卒们停下来,即刻埋锅造饭。吃过饭之后休息半个时辰,今夜赶路。明日一早,咱们必须要到凤川镇。到哪里可以再吃些东西,修整一个时辰,到了后天早上,无论如何也要到达荔园堡。“
    虽说凤川镇和荔园堡都是华池县的地界,但为了保证粮食的安全,沈耘早就差人向华池县另送去了文书。毕竟数百兵丁贸然闯入人家的地界,多少还是有些犯忌讳的。
    蒋骥领命向后通传,一时间所有人都瘫坐在地上。也为有火头军不得不强撑着取出行头给这么多人做饭。
    太阳渐渐落到了山头,晚风顿起,吹走了几分酷热。坐在马背上,沈耘望着连绵的群山,忽然不知自何处传来一阵秦腔:“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一股难言的情绪,忽然就从沈耘心头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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