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耘慌忙拉住了黄杨村的村老。
    他心里很清楚,这些百姓都希望他给出一个公道。然而,沈耘的胃口显然并不止于此。一个小小的黄杨村,也不过动一动邝家的皮毛。
    他现在要做的,是搜集更多邝家横行霸道为恶乡里的证据,然后,哪怕是面对李圭复和耿荣的责难,也能够硬挺下来。
    “既然如此,还请村老稍后让所有村民,将邝家这些年霸占土地的事情说清楚。我会全部记下来,作为呈堂证供。不过,单纯霸占土地,这是没有办法定罪的。如果你们知道邝家更多的恶行,并且掌握了证据,不妨也一并呈交给我。”
    沈耘的话,对黄杨村的百姓来说,不啻春雷。不少人喜极而泣,纷纷跪倒在地,哽咽着诉说自己的冤屈。
    作为业乐镇的监官,李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和邝家关系说不上亲厚,但是往常邝家也还会多少孝敬几个。如今沈耘这样在他面前答应百姓收拾邝家,显然是告诉他,想要好好过活,最好明哲保身。
    李青显然是个聪明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站在沈耘身边,匆忙记录着一个接着一个百姓诉说邝家的恶行,到了最后,主动找这些人挨个摁了指印。
    沈耘接过这张证供,随即对村老说道:“黄杨村的土地清查,现在便由你负责。记住了,但凡是邝家侵占的土地,要给我如数标注出来。”现在已经将沈耘视为救命稻草的村老如何能不答应,而这个时候,沈耘则对户曹和其他几个差役说道:“你们前往其他几个村子清查,记住了,也如这里一样,但凡邝家侵占的土地,都列出来,不得隐瞒。动静都小些,莫要太过声张。”
    在黄杨村留下几个差役,沈耘带着李青匆匆赶往县衙。
    见沈耘昨日出去,今日便回来,金长岭略带几分诧异地迎上前来,躬身拜道:“县尊到府城寨清查田亩,结果如何,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户曹和其他人呢?”
    沈耘摆摆手:“金县丞,你先莫要问这么多了。我这会儿书信一封,你且派人送到业乐镇黄杨村去。对了,派人到平安酒家定一桌菜,就说我今夜想要与邝家三位豪杰共饮一番。”
    沈耘说完,伏在案上,匆匆数笔,写完折好便交到了金长岭手里。
    这一番语言和行动,让李青瞬间傻了眼。难道,这个知县先前都是在诓骗黄杨村的百姓不成?这手段当真是高明啊,不过做了一番表面功夫,便让那些泥腿子乖乖把搜集到的证据给上交了。而且还记下了那些人对邝家不满。
    李青已经可以预见,今夜沈耘定然会将在黄杨村得来的状子交到邝家手里,而后,邝家三兄弟带着人挨个收拾黄杨村的村民。
    一时间,李青看向沈耘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便是金长岭,心里也带着几分纳闷。沈耘中途转到业乐镇,其实他是知道的,只是在沈耘面前装糊涂罢了。现在沈耘居然要宴请邝家三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沈耘不说,谁都不敢乱问,金长岭接过书信,转身便找差役去办这件事情。
    大半个时辰后,骑乘快马的差役来到了邝家庄前。
    邝家这些年仗着和州里的关系,横行霸道,便是连个小小看门的,居然也看不起县里的差役。听差役说有书信要亲手交给邝家三兄弟,登时不屑地嗤了一声:“咱家三位爷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书信在哪,给我我送进去便是了。你还是打哪来回哪去吧。”
    差役是什么存在,那都是欺软怕硬的主。此时听得这门子一说,虽然心里生气,但嘴上却不敢说半个不字。乖乖从怀里掏出书信,交到这厮手里,然后便听得啪一声,邝家庄的大门狠狠砸在门槛上。这差役吓得慌忙缩了缩头,总算没有被这厚重的门板砸到脸上。
    邝家庄里,门子虽然对这差役不假颜色,但是听说是那个毛头小子知县的书信,还是比较重视的。匆匆走到一处花厅里,邝家三兄弟正在这边吃酒。
    “三位老爷,那知县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闻说是沈耘的书信,三兄弟接了过来,挥挥手,将门子遣出门外。
    邝龙腾三人虽然未曾考取功名,但是小时候倒也念过私学,俗常书信的字还是认识的。打开沈耘的书信,只听得上面写道:
    “邝家三位仁兄安好,在下沈耘,近日前往业乐镇查察田亩户籍,得知邝家多有侵占田亩之事。沈某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故书信一封,还望钧鉴。今夜沈某在平安酒家设下酒宴,恭请三位大驾,届时对此商讨一二,还望三位与沈某薄面。”
    读者沈耘的书信,平白的语言让邝家三兄弟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毛头小子,这个时候才知道请咱们过去。哈哈哈,就算是查到了又能怎么样,咱们上头可是有耿大哥和李知州罩着,就算他知道了,那又能怎么样。还想我等给他薄面,他姓沈的哪来那么大面子,值得我兄弟三人弯腰。”
    老三邝彪飞将书信揉成一团,隔着窗户扔到外头,很是张狂地说道。
    “三弟却是有些过了。这沈耘咱们是要见上一面,不过,今夜咱们肯定不能去。他叫咱们,咱们就过去,那咱们邝家就太没面子了。等晾上他几天,让他明白咱们也不是好惹的,到时候再过去,想来也就好说话了。”
    看着邝龙腾,老二邝虎跃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二弟说的不错,咱们今日确实不能过去。这样吧,二弟你便让人书信一封,就说咱们兄弟二人跟随老爷子去了西山避暑,庄里就你一个人,独自过去实在有些不敬。待我二人回返,便一同前去。这样一来能够给他个下马威,而来也能够安顿住他,不让他胡闹。”
    邝龙腾一番话,登时引得两兄弟齐齐夸赞:“还是大哥好头脑。既然如此,那我这便让人去写信。等我交代完了回来,咱们再继续喝。”
    邝家的文人很有效率。送信的差役不过离开一刻,邝家送信的马匹便跨出庄园,朝县城方向跑去。
    县衙内,听着差役添油加醋诉说这邝家蛮横的态度,沈耘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冲李青问道:“李监官,你说,邝家三兄弟今夜会来么?”
    被问到的李青一阵慌乱,随即急忙回答:“回县尊的话,这个下官也不好说。想来,那邝家三兄弟再怎么横行,也不敢对你如此不敬吧。”
    李青刚刚说完,便有差役从前衙跑过来,到了沈耘身前,躬身将一封书信递到面前:“县尊,刚才来了个人,将这封书信递给小人,说交到你手里,便径自离开了。”
    看着李青,沈耘笑着接过书信,扬了扬这才说道:“看吧,答案已经来了。你帮我念念吧。”
    李青小心翼翼接过书信,打开仅仅是一看,心里便是一惊。他还真是没有想到,这邝家三兄弟居然敢玩这么大。而且给沈耘写信的口吻,俨然是一股子俯视的味道。李青有些难以开口,生怕惹得沈耘盛怒。
    “放心念吧,其实结果我早就知道了。”
    见沈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李青轻咳一声,开始念起这封信来。
    “沈知县钧鉴,某大兄与三弟不日前护送老父前往西山避暑,至今未归。惊闻知县相邀,本欲孤身前往,然深感一人前往不足告慰心意。以是欲等我兄弟三人齐聚,而后前往拜会。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邝虎跃的名义写出的这封信,当真拒绝的果断。沈耘听完之后,冷冷笑了一声:“看吧,我这个知县的面子,到底还是有些小啊。”
    李青默默不语,心里满满的都是担忧,生怕沈耘到时候会和邝家三兄弟闹得不欢快。只是,他没有看到沈耘的眼神里,有那么一闪而逝的得意。
    其实沈耘一早就断定邝家三兄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自己请来。从他们根本不给县衙送好处,就知道这些人眼里仗着州府的关系,根本没有将县衙放在眼里。尤其自己还是一副窝囊废的形象,他们自然更加觉得自己软弱可欺了。
    可是谁都不会想到,包括今早在黄杨村的事情,都是沈耘一手导演的。
    他就是要做出这种样子,被百姓逼迫着要管这件事情,然后请邝家三兄弟前来,然后好言商量。如此一步一步,降低自己身边种种眼线,以及邝家三兄弟的注意力。至于户曹和那些差役,沈耘并不担心他们有意隐瞒邝家的事情。要知道先前这一家子做的太绝,县里基本上没有几个喜欢邝家的。
    邝家三兄弟晾自己的时间,也是户曹和差役把业乐镇查个底朝天的时间。
    而趁着这点时间,沈耘还需要找一个人,去疏通关系。邝家的事情到了最不可收拾的地步,沈耘还得依靠他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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