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岑士望的引荐下,庆州与秦州的士子开始热络起来。
    而正在这个时候,渭州、熙州以及其他几个州的士子也三三两两到来,整座楼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相互引介一番,大抵都是彼此照了面,应谦一便起身拱手说道:“能请得诸位,当真三生有幸。”
    “应兄客气,能得应兄相邀,才是三生有幸。”
    众人谦词一番,应谦一这才继续说道:“今日我还请了一位才学通达的前辈。还请诸位稍安勿躁,静候片刻。等这位前来便即刻开席。待痛饮一番后,再论文章。”
    应谦一的话让不少人心中充满了期待:“不知应兄请来的到底是何人?”
    “且容应某先卖个关子。”应谦一嘴角含笑,就连消息灵通的岑士望居然都被蒙在鼓里。
    就在大家要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门外忽然闯进一个仆役,对应谦一行礼之后,匆匆说道:“公子,庄前来了一辆马车,想来正是公子要等之人。”
    点了点头,应谦一拱手:“诸位,不若与我一道,前去恭迎先生。”
    出门迎接前辈是应有之义,而且大家也对应谦一口中这位先生颇为好奇。能早早见到,自然是更好了。于是乎一群人纷纷叫道:“应兄,咱们赶紧走吧。”
    数百人的队伍,规模宏大地走在梅园里,不一时便到了别院门口,而这个时候,正好赶上马车停下。
    应谦一急忙走上去,凑到马车边上,等车厢里的人揭开帘子,弯腰下来的时候,应谦一护在周围。那模样,大家一看就明白了,这定然是师徒的关系。
    待车上的人走下来,应谦一躬身一拜,这才嘴角含笑,对别院门前众人引荐:“诸位,应某请来的正是家师……”
    他还没说完,人群里便有二十余士子挤出来,站在眼前这位瘦削的老先生面前,很是恭敬地行礼,随后齐声喊道:“渭州士子,拜见张公。”
    还没等应谦一反应过来,这位老人便笑呵呵地点点头:“不想来京数月,能重见渭州英才,当真是意外之喜。谦一只告诉我要办一场文会,不想居然办的这么大。”
    提到应谦一的名字,这位在老人一边虚扶着的英朗少年,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却是我高兴之下忘了,有渭州的诸位,我这介绍也是无用了。”
    “家师横渠张公,曾在渭州做过通判,就是今年才来到京师的。”
    官场的事情沈耘暂时还不太明白,但是一听说横渠,他便瞬间肃然起敬。
    且不说他本身渊博的学问,单就是能说出一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个中气概就值得沈耘尊敬。
    士子们纷纷见礼之后,张载便被簇拥着来到了楼阁之中。
    此时别院中的仆役已经将菜肴送上来,草草吃过一些,时间便已经到了晌午。闭塞的环境显然也不适合谈论文章,应谦一索性将众人请到了阁楼外一处长达数十米的画廊里。
    画廊中间正好有一处亭子,张载与几州的榜首都被邀请至此,其他人则各自坐到画廊两边,在桃花的簇拥中,听张载讲易学。
    虽说当年二程讲《易经》被张载称道。可是老先生后来专门作了一部《易说》。显然证明自己其实也没有口中说的那么自愧不如。
    这样的文人,当真可爱的紧。
    其实不论二程的洛学,还是张载的关学,乃至后来周敦颐的濂学和朱熹的闽学,大都是精研《易经》之后,再吸收阴阳家墨家等学说杂糅而成的哲学体系。
    任何哲学体系,受限于创建的时代,都有其狭隘的认知。就算是马列,到了中国还不要被特色主义。
    张载的学说虽然于此时只是萌芽,直到再过一年,收到王安石的排斥才会辞官回家专心学问。可是此时也已经有了后世关学的雏形。
    沈耘是读过张载的许多文章的,此时拿来与张载所讲一一对照,这才发现许多后世注释上的谬误。
    后世有这样一个笑话,说某文章的作者看报纸上的文学评论,很是惊讶地对朋友说:“这报纸上怎么能这么说,这一句分明是我太想老婆,不经意写上的一句,后来懒得审稿子就发出去了。怎么他们说我这是体现了强烈的爱国思想。”
    因此做学问的道路上,想要真正的承袭一门思想,不经历名师的教授而是一味闭门造车,到最后也只能学个四不像。
    想到这里,沈耘也忍不住有了拜师的想法。
    洋洋洒洒讲了一个多时辰,张载也明白这不是在给弟子授课,因此点到即止,阐发了自己的思想,但夹杂的私货并不多。
    即使如此,听讲完毕之后,这些士子也是一脸感激。
    若是按照韩愈的说法,张载此时也能算得上替大家伙传道授业,当得起在场众人执弟子礼了。
    过了午时,梅园中也吹起丝丝凉风。
    应谦一出去了一趟,唤仆役取来小炉,温上水酒。
    “今日既然是文会,自然要诸位一展才学。今日不论诗词文章,便是琐碎的句子,也尽管念出来。”
    “自当如此。”良辰美景,宾主尽欢。这也算是四美具了吧。
    应谦一说完,便自告奋勇:“此次文会既然是我发起,应某不才,便起个头,也好让诸位安心。”在哄笑声中,应谦一念出了早已打好的腹稿。
    “山河素裹三万里。风烟倒卷洁如玉。何处觅醴泉。京华停羁旅。
    天憎梅浪发。故下封枝雪。亭台拾眼看。桃腮应觉寒。”
    一曲《菩萨蛮》,让在座士子纷纷叫好。里头不禁有人打趣:“应兄,你这是说桃花之红呢,还是说佳人红妆?一句桃腮应觉寒,传出去只怕要疼煞许多人心呢。”
    一番调侃,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哪怕是张载老先生,也顿时微微一笑。
    应谦一拱拱手,接下来吃了一杯温酒的岑士望便起身:“应兄作了词,我便作首诗。”
    “应怜深冬雪四方,天公仁德送梅妆。
    莫笑家贫无红袖,夜发清枝送暗香。”
    岑士望是个天性乐观的人,此时作出这样的诗来,也正合他的品性。这般豁达让士子们纷纷羡慕:“回去看来家中也要种两树梅花,往后虽无红袖,也能添香了。”
    但是岑士望的颂梅,却让另外一些士子颇为不服:“岑兄只夸梅花颜色好,却不知雪也别有韵味。”
    “只知逐胜忽忘寒,小立春风夕照间。
    最爱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
    这士子却是夸赞了雪景。而世间但凡有所偏爱,大抵就能形成一番争论。正如南北之争,甜咸之分,男女之别,贫富之差。
    有人便立刻起身作词反驳。
    至于为什么要用词,嗯,大抵是感觉,词的字数更多一些,更加具有说服力。
    来来去去争论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最后谁也争不过谁。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注意到了一直未曾发言,只是时不时吃两杯水酒,微笑着看大家相互争论的沈耘。
    “沈兄,你却是好生懒散。先前却是忘了,咱们这里还有一位作词的大家。”
    很不幸,沈耘这回是完全躺枪了。
    苦笑着面对大家伙忽然汇集到身上的目光,沈耘只能无奈摇摇头:“好不容易看诸位英姿勃发的样子,却非要将我拉出来。看来今日想要舒舒服服偷吃几杯美酒的想法,到底是没法实现了。”
    在笑声中应谦一将沈耘拉到中间,对张载介绍:“老师,这位就是那个写出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沈耘。之前委实争论的厉害,却是忘了还有他。”
    沈耘恭敬地朝张载一拜,这才看着大家:“看来,今日真的要做点诗词才行?”
    “岂能容得沈兄这般舒服地饮酒。”一番调笑后,沈耘笑了笑:“好好好,只是做的不好,诸位不要笑话才是。”
    “以沈兄的才学,想来必然不会让我等失望。”
    而此时秦州的士子们则激动起来,如果说其他人都是在恭维,他们却是发自真心地夸赞。来时的船上他们可都是见识过的,种种生僻的诗句信手拈来,这等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更何况从开始到现在,秦州也就一个赵文清起来作了一首诗,其他人都还没这个资格呢。
    看着别州士子英姿勃发,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沈耘想也不想,便信口念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没办法,像这种争论,也只能用这种的办法来处理了。对于梅和雪,沈耘向来是没有特别的偏好的。千古以来,也就卢梅坡这等人物,两首诗便将这个问题悄然化解。
    “沈兄倒是奸猾,谁都不得罪。不过这诗,做的确实不错。梅须逊雪三分白,嗯,就是这个样子,我爱的便是这纯净的雪色。”
    “但我喜欢的,却是雪却输梅一段香。正是这暗香,在凌寒之时默默散发,让人顿生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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