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是秦州最有气派的大门。
    一条六尺宽的青石小道直通门庑,斗拱的院墙前分列威严的石狮子。宽阔的斗拱下,一边登闻鼓静静伫立,另一边则空置着。
    两差役守在朱红的大门前,看到沈耘的样子,忍不住喝道:“兀那书生,探头探脑的做什么?”
    “在下沈耘,持范府主人亲笔书信,求见陆府台。”
    “求见府台的人多了……”差役正要说点什么,手里忽然觉得一沉,当下嘴角露出一丝喜色:“公子且稍等,我这便进去通报。”
    在沈耘身边这位差役,冲另一位点点头,便匆匆进了衙内。
    不少时,便走出来很是恭敬地冲沈耘说道:“公子请进,不想居然是贵客,冒犯了。”说是这样说,可方才收下的钱却并没有掏出来的意思。
    沈耘点点头,随着这差役走进府衙。
    过了仪门,进入二堂。门子看到差役领着人进来,笑了笑,遣退带路的差役,便冲沈耘一拜:“老爷已经在里头等候尊客,快请进。”
    如此有礼,当真让沈耘惶恐。跟随门子再往前走一段,便看到一间窗户敞开的屋子里,一位年约六十的老者此时正提笔在文书上批点。
    沈耘进来,正好一册文书批完。
    “学生成纪县牛鞍堡沈耘,拜见府台陆公。”沈耘躬身一拜,起来时,发现陆诜正端详着自己。二人的目光对上,随后陆诜点点头。
    “听闻范府主人差你来送信,且呈上来。”
    毕竟二人不过初次见面,陆诜没有太多的人情,在他心里,还是范府的来信比较重要些。
    对于这等细枝末节的事情,沈耘并未在意,将书信呈上后,见陆诜也不理会自己,便径自站着,等陆诜看完。
    “咦。”许是全叔写的委婉,只是临了才提了一笔,陆诜放下书信,看着沈耘,忽然问道:“你与范府主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敢隐瞒府台公,却是这几年得蒙看中,一直为府中抄书。”
    抄书?陆诜有些不相信,如果仅仅抄个书便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只怕传出去这秦州无数读书人都要疯了一般往范府大门前涌。
    不过不信归不信,陆诜还是谨慎地提醒沈耘:“你要知道,我如今的处境可不是太好,就算为你写了举荐书,到头来也很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举荐书,你还要么?”
    “至少,能够参加科考,要比无法参加好的多。”
    “你倒是敢说实话。既然如此,那这举荐书,我这边写给你。”陆诜笑了笑,对沈耘这样的性格还是非常感兴趣的,取过一边的纸张,一挥而就。
    很是仔细地盖上自己的印鉴,陆诜叠好了走下来,递给沈耘:“既然是我举荐的,而且你能得范府主人的看重,想来才学定然不浅。但愿你能够平步青云,也不枉我这一封书信。”
    沈耘知道人家能给自己写这封信,除了看在全叔的面子上,也有对自己的期待在内,恭敬地接过书信,沈耘又是一拜。
    陆诜见事情了解,许是忙于公务,挥挥手,便让沈耘自行退去。
    走出府衙大门,朝非常客气的差役点点头,沈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回到牛鞍堡,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许是这一整天都是阴沉的,太阳又接近落山,以是往常还蹲在墙角闲聊的人们早就回了家,进了村只听到些鸡鸣犬吠。
    走进院子里,沈母便听到了沈耘的脚步声。
    自屋内探出头看看沈耘,嘴角露出笑容迎上来:“耘儿,今日到城里,结果怎么样了?”
    尚未等沈耘回话,便笑眯眯地探出手来,递给沈耘一样东西,看都不看,沈耘便知道这是自己先前写的保书。上面也仅有三爷一个人的指印。
    “快看看,今日我又走了几家,终于说通了三个,替你摁了指印。不过这事情你可不能往外说,能瞒一时算一时吧,只要熬到你考中了,一定要好好补偿人家。”
    沈耘忽然间就觉得鼻子一酸。
    沈母虽然笑着,可是不用想沈耘也知道,为了这三个指印,今日只怕她给人家下跪求情都有可能。
    鲜红的指印不是旁人的痕迹,而是一个可怜的老母亲,期望儿子有一番作为的赤忱热血。
    只是哭泣似乎在这里并不能算是最好的感谢,沈耘挤出笑容,冲着沈母说道:“阿娘,辛苦你了。明日你不用出去了,今天到城里,全叔替我找到了办法。保书也有了,只等着发解试到来就行了。”
    沈母听到沈耘的回答,面上的笑容越发盛了。
    “儿啊,既然如此,这几日你便好好看书吧。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你可莫要忘了人家的好。对了,就算这保书用不着,等你出息了,也要好好谢谢人家。”
    指指沈耘手中那张仅有四个指印的保书,沈母很是严肃地嘱咐。
    沈耘点点头,很是珍重地放进自己怀里。
    成纪县中。
    张晏依旧悠闲自在地喝着茶水。他本不是个喜欢喝茶的人,但早间有人自潇湘捎来的上好君山银针,当年的新茶放在西北地域,这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张晏享受的不是茶水的味道,而是那种比别人高上一重的感觉。
    沈夕依旧在旁边伺候着。
    似乎自从他升任户曹以来,户曹的事情压根就没有仔细管过——反正没人能轻易从他手里要走一文钱,这个成纪县的掌柜可谓尽职的很了。
    那么除了这个最为紧要的公务,便只有陪着这位县尊了。
    此时的他便正满脸堆笑为张晏续上茶水,让坐在张晏不远处的幕僚都眉头一皱,那样子,简直太过谄媚了。
    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张晏轻咳一声:“沈夕啊,你那个侄子,近来怎么样啊?”
    听到张晏问起这件事情,沈夕瞬间来了精神。他已经成功摸着了这位县尊的脉搏,如果说先前只是为了打压沈耘一番才那般污蔑。那么现在,纯粹是因为张晏不喜欢沈耘便想要借机溜须拍马了。
    “县尊请放心,我私底下已经让人在牛鞍堡传遍了,谁要是敢为那小畜生作保,我便要谁好看。”
    得意地沈夕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当初那小畜生若非仗着范府给他的钱财,他岂能熬过这数次庸调。牛鞍堡可不是人人都如他一样,有个贵人相助。”
    张晏露出意思笑容:“这么说来,时至今日,那厮还未有人作保。哈哈,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力压州学才子,被人传的沸沸扬扬的才子,拿什么来科考。”
    就在此时,沈夕皱了皱眉头:“不过,就怕范府再来横插一杠子。”
    “你放心便是了,距离发解试仅有七天时间,范府的人本事再大又能有什么办法?难道他还想举荐那厮不成,嘿嘿,要知道就算是举荐,到时候也得采纳州县的评议,你觉得,我会替他说好话不成?”
    张晏自然不会为沈耘说好话。
    然而从官学直接进入科场的他,也不知道还有另外一种办法,能够让沈耘踏入发解试的门槛。
    想着沈耘凄惨的身影在贡院外徘徊,张晏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张晏并未因此就掉以轻心,在狂笑过之后,反而很是谨慎地提醒沈夕:“莫要因此就掉以轻心,不然让那厮暗地里找人签了保书,那可就不好了。”
    “明日过后,你就以查验各地庄稼情况为由,去牛鞍堡呆着,想来有你坐镇,就没人敢私底下摁手印给他了。”
    去牛鞍堡?
    沈夕心里其实是不想去的,前前后后在牛鞍堡栽跟头,面子里子都丢在里头了,如今还要回去,心里怎么也不是个味道。
    只是张晏有命,他也不得不从。想来只要这件事情办好了,接下来还是会有不少的赏银,就冲那丰富的赏赐,沈夕便咬着牙答应了下来。
    “县尊请放心,这件事情我决不会让那小畜生得了便宜。我就不信牛鞍堡那些家伙敢触犯县尊的威严。“
    沈夕恨不得拍着胸脯作保证,直到那幕僚轻咳了几声,这才尴尬地笑笑,冲张晏一拜,走出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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