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要将银瓶儿给卖了?”
    听到朱阿明的话,沈耘不禁倒吸一口冷风。那带着几分干冽的空气打进入后头,便将沈耘自喉咙以下,逐个儿凉成了三尺寒冰中鲜藏的脏腑。
    沈耘是万万没有想到,朱阿明居然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原本以为朱阿明接下来会说点惋惜的话,毕竟,不论男女,都是从沈桂身上掉下来的肉。然而他失望了。
    “本想着到金辉儿大了,就将银瓶儿嫁出去赚些彩礼钱。哪知如今家中便已经欠下这许多钱。若是不将她早早卖出去,我们一家子,只怕连春种都过不去。”
    “我那些钱可以暂时不要的,银瓶儿毕竟还小,你就人心让她去别人家遭罪?”
    也不过十三岁的女孩儿,不是去做童养媳,就是去当丫鬟侍女。不论是哪样,那都是伺候人的差事。
    怎知朱阿明反驳:“你的不要,还有别人的,我便是连家底都拿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春种,难道今年家里就要撂荒不成?”
    沈耘没法说什么。
    “你当真,打好了这般主意?”沈耘不想再说什么,这世间赚钱的办法千千万万,何况他刚才也看到过,朱家老妇手里藏的钱何止三五贯。
    朱阿明若是脸面放的开些,便算是找他老娘写了字据借些钱来,也好过将银瓶儿卖了。
    不过想想也是,以朱家老妇的性格,也未必会借,而朱阿明这个要脸面的性格,也不愿将自家丑事闹得沸沸扬扬。
    面对沈耘的询问,朱阿明并未说什么。只是答案已经非常明确,沈耘无奈地叹口气,看了朱阿明一眼,径直离开了医馆门口。
    对于银瓶儿这个外甥女,沈耘是极喜欢的。便是沈母,也爱将小丫头拉在身边说话干活。不管朱家将小丫头当成了什么,但沈耘一家,绝对将小丫头当作是宝贝一般。
    然而如今朱阿明居然要卖了小丫头。
    沈耘心里不舒服不说,若是传到沈母耳边,岂不要将老人家气死。
    卖了,那就不是自由身了,自此以后这命都要比别人贱一等。
    离开朱阿明的沈耘,心里已经暗自下了决心。
    如果实在不行,他也不惜脸面,找范府借些银钱,直接将小丫头买过来。至于他朱阿明的脸面该当如何,也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沈耘暗自思索着,缓缓往城中走去。
    两年未曾在成纪县转悠过,说来好些地方都不甚熟悉了。可惜之前是准备正月十五之后再来拜会范府,准备好的礼物也没有带在身边,沈夕只好打消了今日便去范府的念头。
    走到快要接近府衙的时候,忽然见看到那告示牌前挤着一大堆人。
    沈耘虽然不是特别喜欢热闹。然而人群中隐隐约约传来“文会”“赏钱”之类的字眼的时候,沈耘忍不住往里头凑了凑。
    待看过里头的告示,沈耘心里不禁一喜。
    却是今年张世安想到当日刘清明元夕文会的盛况,心里痒痒,便照搬了一个来,准备与秦州士子同乐。
    但是最让沈耘的关注的,还是那提升了四番的奖赏。
    如果自己能够得其中之一,那么朱阿明家中欠的钱就可以帮忙还掉,银瓶儿也就免遭被卖的厄运。
    看好了时间,沈耘转身离开了成纪县。
    回到家中,按住朱阿明要卖银瓶儿的事情不提,沈母问起朱老头的病情,沈耘也只是照实说了。
    到底沈母还是知道沈耘心里有事,却也不好多问。只是一夜之间,平白多了几分叹息。
    宁西堡,朱阿明家中。
    当这个略微有些颓丧的男人很是疲惫地走进屋里,看着迎上来就要询问的沈桂,也低低叹了口气。
    其实朱阿明心里何尝舍得。
    然而,即便再多不舍,也终究抵不过将来那些街坊邻居们纷纷前来要账。更抵不过一家四口从开春到秋收之前,有了上顿没下顿。
    “我打算……”
    欲言又止,朱阿明对沈桂,到底还是不好说出那些话来。
    “打算什么?”朱阿明不说,不代表沈桂不问。这吞吞吐吐的,定然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我打算,嗯,这个,你看,阿爹治病花了这许多钱,家中不仅将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还借了不少钱。不若,沈桂,你知道的,借来这些钱,大伙儿也都急着用。”
    闪闪躲躲,朱阿明尽可能地想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然而,话到临头,却忽然发现所有的理由其实都是苍白无力的借口。
    但是,心里头终究还是硬了下来:“我是想,不若……唔,将银瓶儿给,卖了。”
    “卖了”二字,说的几位含混不清。
    只是沈桂终究还是听清楚的了朱阿明的意思。有些话,听到前半截,其实就没有必要说完整了。
    “朱阿明,你是失心疯了么。”沈桂不可置信地看着朱阿明。她完全没能想到,自己的丈夫,最后想到的办法,居然这个样子。
    不待朱阿明说什么,沈桂就流着泪哭喊道:“银瓶儿再怎么说,也是你我生的闺女,那不是家里的牲口,由得你卖了一茬还有一茬。”
    “你说你阿爹治病用了钱,凭什么咱们要出大头,凭什么要用丫头去抵债,凭什么他放着那许多继续,偏要将我们家弄得家破人亡?”
    “姓朱的,你要做孝子,我不拦你。我宁愿背着恶名离开这个家,也不要将来你为了尽孝,便是连我都卖了。”
    沈桂哭喊着就要走里头收拾东西,可是朱阿明却压根不为所动。在他心里,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又岂容得更改。
    大冷的天。
    沈桂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牛鞍堡。
    很难想象一个人这十数里路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沈桂来到牛鞍堡,早已冻的瑟瑟发抖,可是眼泪却一直没有断过。
    进门看到沈母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扑在沈母怀里,高声哭泣起来。银瓶儿与金辉儿不知所以,只能在一旁跟着哭泣。
    待沈母安慰这沈桂,慢慢平静下来,终于,沈母知道了为何沈耘先前脸色不对的原因。
    银瓶儿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惊惧。这会儿可怜兮兮地流着眼泪,抱着沈桂的胳膊。
    她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被卖去做什么,她不知道,可是知道一旦被卖出去,自己就再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开心自由。
    村里的孩子不听话,大人不都恐吓说要卖给人牙子么。
    “耘儿,你过来。”
    沈母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很清楚,沈耘知道这件事的。让她生气的是,为什么沈耘回来不说,是不是要一直瞒自己到最后。
    沈耘默默地走进屋里。
    “朱阿明要卖了瓶儿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沈母的声音有些严厉,带着质问的意思。
    “知道,在城里朱阿明就跟我说了。”
    “那你……”沈母的声音颤抖着,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在沈母心里,只以为沈耘是合着朱阿明的伙,要将自己欺骗到最后。
    “阿娘,这件事情,你就暂时不要管了。只要短期内能转到一笔钱,将他家的窟窿填上,到时候想来也就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沈耘心里自然是有打算的。
    但是沈母岂能知道他心里想得是什么:“你说的倒是轻松,可是朱阿明眼看着就要将银瓶儿卖出去了,咱们家的请款给你自己最清楚,早间拿出来的都是家里最后的积蓄了。”
    任沈母这样说着,可是沈桂和银瓶儿的眼神都汇集在沈耘身上。那满满都是期待的目光,让沈耘忽然感觉,自己肩上背负的期望是多么重。
    “阿娘尽管放心便是,到最后就算是我拉下脸面,到范府借钱,也定要将这笔钱赚回来。银瓶儿是我的外甥女,我岂能容得她去给人家为奴为婢。”
    得到了沈耘的保证,沈母沉默了。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范府给她家的好处,已经委实太多了。人情终究有用尽的时候,何况范府只是单纯地欣赏沈耘,沈耘对人家,说白了半点好处都没有。
    一旦到了那个程度,很有可能会让沈耘被人家反感。
    “唉。”
    叹了口气,沈母似乎浑身的力气都没了,朝沈耘挥挥手:“你既然有主意,便好好去做吧。家中如今,也只能靠你了。”
    沈耘点点头,正要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去的时候,忽然间银瓶儿哭出了声音:“阿舅,莫要让你为难了。如果没有办法去,便不要强自找人家借钱了。”
    “我阿爹借了钱,便要拿我去抵债。你要是问人家借了钱,你该如何去还啊。”
    沈耘听的鼻子一酸,可是仍旧强忍住要流出的泪水,扭头朝银瓶儿笑笑:“丫头放心便是了。你想啊,当初阿舅在成纪县大街上便能赚来二两银子,想来给我几天时间,定然也会有类似的好事。”
    “你也莫要担心,阿舅是不会让你阿爹,将你卖出去的。”
    朝银瓶儿点点头,沈耘便回头走向自己的屋中。可是泪水,却忍不住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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