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美出了沈耘家门,并未直接回家。
    在他想来,修渠这等事情,当是六家一起的事情。虽说如今务农除了自己,还有大房沈山,二房沈川,四房沈景这四家。可能够在这件事情上发话的,到底还是老五沈朝。
    一脉六支,老五做官最大,说话也最有份量。
    唯有他开口了,哪怕二房连带那两个只爱占便宜从不吃亏的侄子,也得乖乖听话干活。
    如此想着,沈美径直往注鹿原堡的方向走去。
    沈朝是注鹿原堡的镇寨官,手底下不仅统辖着不少军士,更兼管注鹿原堡的政务。如此的官职虽说比不得成纪县的县令,但到底也算是一方土皇帝。
    平素虽然贪占不多,家中却依旧十分富庶。
    只是富庶到底也已经分家,过年沈朝倒是为其他几家买些年货稍稍帮衬一番,但平素也很少往来。沈朝更是将自己在牛鞍堡的土地全数租了,倒也省事不少。
    匆匆来到注鹿原堡,太阳刚好落了山。
    沈朝的家很好辨认,就是注鹿原堡最中间那座,在整个注鹿原都算是豪宅的宽敞府邸。
    说是宽敞,自然没有成纪县范府的规模。但到底也比沈美家那些个土窑子好多了。
    叩叩门,立马就有个老门子打开了宅邸。
    沈美每年也来个几趟,老门子自是认得的,赶紧将沈美让了进去,自己匆匆走进宅里通报去了。
    不比沈耘在沈夕家门口的遭遇,沈朝虽然官做的比沈夕大,架子却小了不少。知道自己三哥找来,放下手中碗筷便随门子赶了过来。
    “三哥,这么晚了,你怎的一个人过来了?”沈朝拉着沈美,边往里宅走,边不紧不慢问道。
    沈美笑了笑:“别说了,这不家里有事,就得来找你。正好今日跟老大说了,我想着也莫要耽误,就先来找你了。”
    沈美自是要说下去,却被沈朝给拦住:“先莫说了,家里正好吃饭,快来随我吃一些,喝口水。等饭后咱们在好好说这个事情。”
    一脚踏进正堂,沈朝一家四口都在这里。
    一双儿女见沈美进来,放下手中碗筷,下了凳子,朝沈美拜道:“三叔来了,好些时候不见,一切安好。”那规矩,绝非是一时之间被嘱咐的,反倒像长久以来的家教。
    有这么懂礼的侄子侄女,沈美也笑笑,点着头,冲沈朝的妻子示意一番,这才被沈朝拉到主座上。
    堪堪坐下,沈朝妻子便已经端了饭过来,很是客气地递给沈美一双筷子,口中不停催促:“三哥快吃些东西,牛鞍堡那么远,一路上辛苦了。”
    心情舒畅地沈美连吃两碗饭,这才放下碗筷,朝也堪堪放下筷子的沈朝点点头。
    沈朝的妻子自然是忙着收拾碗筷,兄弟二人却走到了沈朝的书房中,相对而坐。
    “说说吧,三哥,到底什么事情?”虽然说话已经极尽和善,但沈朝长久以来的威势,还是让准备卖点关子的沈美省了弯子。
    “却是今年沟渠被流水冲刷,开了不少豁口,村老也准备让各家开始修渠。所以我就来问问,这事情到底该怎么办?”
    沈朝笑了笑:“三哥,我这里的事情,你也清楚,一来儿女都当不得劳力,而来我本身也脱不开身。不若便使些银钱,托人帮我做了了事。”
    沈美想了想,往年修渠的工钱,一丈长也不过十文工钱,自己几家的地,总共也就是五六百文。平摊下来,每家百文钱,就能省很多事情。
    “不若我再问问老四老六,如果他们答应,咱们六家便直接找了人,一并将所有沟渠都使人做了。”
    二房自是不必问,想来对于沈朝的话不敢不听。至于沈山家中,沈山是个不能说话的,在沈美眼中沈耘也是个不当事的,至于沈母,一个妇道人家,男人说话,插什么嘴。
    听到沈美的提议,沈朝点点头:“如此就最好了,倒也省得人家说咱们兄弟离心离德。唔,我这里先给三哥一百文,到时候若是差了,三哥先垫着,过些时候我便送去。”
    沈美高兴地答应了。
    在沈朝家住了一夜,次日早晨早早吃了饭,才被沈朝一家送出门去。
    接下来的行程,自然是要前往沈夕家走一遭。
    老四沈景膝下无子,这些年一直靠着沈夕,二人关系几位亲密。这种事情,只要是沈夕开口了,沈景一家自然是不会反驳的。
    堪堪晌午,总算是汗流浃背来到了沈夕家门口。
    可不似沈耘一般,沈美并未文绉绉地叩门环,反而是扯开了嗓子高喊:“老六,我来了,赶紧开门。”
    沈美可是个刻薄的人物,早些年沈俨未曾考上州学的时候,沈夕家的媳妇可是没少小看他。自前年家境有了改变,那妇人却是另一个样子。
    沈美可不领情,他一直记得几年前自己来时沈夕媳妇不给自己开门的旧事。因此这两年每次来到城里,都是这般叫喊,就是打着要不开门就让他丢人的主意。
    果然门开了。
    这回是沈夕亲自来开的门,看到沈美,非常热络地将他拉进院子里,关上门,这才问道:“三哥来是做什么?哦,对了,快进屋里。”
    同样是一家三口,沈夕家中就糟糕很多了。
    沈焘想来昨夜又是宿醉,此时慵懒地瘫坐在椅子上。见沈美进来,动也不动,只是嘴里喊一句:“三伯来了啊。”
    至于沈夕的媳妇,不过微微点头,却没有得到沈美什么回应。而后便扭头径自吃饭去了。
    沈夕尴尬地笑笑,扯着沈美坐下来,见自己媳妇还是不动,只能亲自上手自锅中盛了饭来,放在沈美面前。
    沉闷的屋子,让沈美有种呆不下去的感觉。
    轻咳了一声,也不管是不是在饭桌上了,便朝沈夕说道:“村里要修渠,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三哥,我这家里,你也是知道的。沈焘这小子,身形肥硕,根本干不动活。我那媳妇儿近来身体也不好,至于我自己,县中公务繁忙……”
    沈夕的打算,原本是想摆一些困难,然后再苦求沈美一番,最终将这苦差事如先前推托收庄稼一般推在其他几个兄弟身上。
    奈何,沈美可不是沈山,压根就不吃沈夕这一套。
    “老五说了,这事儿找人来做,出的钱每家平摊,这事儿你同不同意?”
    “五哥说的,这……”沈夕沉吟着。
    这种事情,他的打算便是既不出力,又不出钱。哪知沈朝的意思,压根就是没准备让在牛鞍堡的几个老哥们干活。
    沈夕不得不同意,看这个意思,不禁老五同意了,就是眼前这个老三也同意了。自己若是不同意,那么先前的推脱也纯粹找不到理由继续下去,自己少不得要回牛鞍堡干几天苦力活。
    于是乎,只能异常艰难地答应:“这件事情,我答应了,钱嘛,等雇了人修好了渠,我便让人带回去。”
    沈美并未因沈夕一家答应便了事,反而继续追问道:“那老四家里怎么办?老四那媳妇你也知道,没有你开口,她也不听我们的。”
    言外之意,自是要沈夕写个字据给他,然后回去了也好对老四家交代。
    沈夕点点头,他与沈朝的想法此时自然是一致的。既然决定了要雇人,自然不能将任何一家撇开。毕竟在外人眼中,自己这一大家子虽然多有吵闹,在大事面前却是齐心协力的。
    草草写了个字条,沈美是彻底没有呆下去的欲望了。
    那有如木头一般的弟媳,依旧这个浑身酒气没有半点脊梁骨的侄儿,压根就视自己若无物。真不知道老六这些年是怎么教养儿子的。
    心中不屑地想着,沈美收起字条,朝沈夕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多呆了,回去正好找村里那些个青皮后生们商量商量,看看有谁接这个差使。”
    如此的工程,自然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完成的。
    在沈美想来,采集石料,采集土方,然后逐一修补。这些事情少说也得五六个人花好几天时间。算起来这个价钱还真是不算高。
    只是他却浑然不知道,就在他找村里那些后生的时候,沈耘父子两个,正在卖力地朝他们六家每一块田地的地头都堆下不少的卵石。
    沈耘的肩头,此时早已磨出了血来。
    沈山也并不轻松,推搡骡车的时候,好几次顶上的石头落下来,正好砸在他的手指上。虽未骨折,但到底还是砸肿了。十指连心,怎的可能没有疼痛。
    只是因为手头捡石头的活生尚未完成,就算是哀嚎几声的功夫,都不曾有。
    眼看着夕阳西下,两日来的辛苦,父子二人已经足足拉了十四车石头,视沟渠的破坏情况,六家田地边的沟渠,堆积的石头都足够了。
    如今差着的,也不过就是主干渠上需要修补所用的材料。
    从肩上卸下骡车,沈耘一屁股坐在地上。浓重的喘息,让他满头的汗水不断滴落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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