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耘不知道一个县中小吏,到底是如何能在短短数个时辰内告假的。
    不过沈夕一家的行止果如自己判断,前脚沈耘踏进门来,不过喝了口水歇息一番,后脚沈夕便跟着进了村子。
    村里人倒是朴实,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笔吏,在他们眼中也是了不得的大官。沈夕尚未踏进沈耘家的大门,便有闲坐着谈天说地的村民连连招呼。
    “呦,沈家小爷来了。”
    一个“爷”字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说出口的,在这宗族林立的时代,辈分对于这些见识浅薄的乡民来说,就是除了官老爷之外最大的规矩。
    沈家一脉六支,各个与村中无有近亲。
    即便按照俗常的辈分,沈夕在这些蹲在南墙根里晒太阳的老汉们也不过同辈。更兼他年龄又小,便是旁人直呼其名,都合情合理。
    以是一句“小爷”,可真就是将沈夕恭维上天了。
    沈夕倒也真敢受得,很是开心地一笑:“这不,听大哥家里要打谷,想想一家三口着实不容易,我便在县里告了假前来搭把手。”
    沈耘前往城里的事情并未告诉旁人,村中只当是去了别的地方。
    不明就里的村民纷纷赞扬起沈夕的兄弟情义,更是让沈夕一阵心情舒畅。
    尘土飞扬的大街上,沈夕言笑晏晏,与村里人聊了许久。
    待走进屋里的时候,看到沈耘正收拾东西,也不知哪里来的脸皮,堆着笑容朝沈耘说道:“大侄子,到了小叔家里,怎的也不坐下喝杯茶等等我,倒是教我一阵好赶。”
    而后竟如自己家一般,坐在长凳上,端起茶壶,对着壶嘴便是一阵痛饮。
    那自来熟的样子让沈耘一阵皱眉。
    “有小婶把门,侄儿自是不敢进的。生怕进去少了什么东西,有瓜田李下之嫌。也不过一两句话的事情,何须等小叔回来。”
    沈耘可是一肚子的怒火。
    这会儿言辞中半点恭敬也无,沈夕听到耳朵里,自然是恼怒无比。
    奈何偏生又发不得火。
    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个侄儿近来也不知吃了什么药,愣是性子大变。
    若是先前,这样的情况他自是要拿起叔叔的架子,好生教训两句。因为以前的沈耘可是懦弱到半句嘴都不敢还。
    但现在,沈夕少不得要掂量一番。
    他绝对相信,只要自己敢多说几句,沈耘就敢将今日进城的事情往村里传个沸沸扬扬。
    侄子上门,婶婶连家门都不让进。更何况要说的事情还是他家打谷的问题。
    一旦宣扬出去,自己长期以来在村中经营的大好名声,就要彻底毁于一旦。那个后果,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
    当下语气更是缓和:“侄儿也莫要恼怒,你小婶她就是那个性子。这么多年,不一直这样么,你小叔我说了也不管用不是。消消气,咱们先到打谷场上看一遭。”
    沈夕只是说看一遭。
    而事实上也确实就是看一遭。
    当沈耘带着他来到打谷场的时候,一匹膘肥体壮的骡子,正牵着三尺长的石滚子,被沈山牵着满打谷场绕圈。
    骡子自是借来的。倒也托了迟人家几天的福,村里家家户户都把庄稼收拾到自己家里,这骡马倒也空余出来。沈母只是拿了三升粮食,便借来这骡子使唤几天。
    若非如此,便要人牵着那重达百斤的石滚子满打谷场赚一天,这样下去,自己家中两个男人早晚得累死。
    看到沈夕的身影,沈母并未作声。倒是沈山异常的热情,停下骡子,又怕骡子低头吃了庄稼,索性拉出打谷场,任由它啃食周遭的荒草。
    “啊啊啊啊。”
    沈山眉飞色舞地比划着,指指沈夕,又指指打谷场边上两个高大的麦垛。似是跟沈夕讲明,那些便是他今年地里的收成。
    看到两个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麦垛,沈夕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虽不知沈山的意思,却依旧满脸笑容:“大哥辛苦了,过些时日,我回来的时候带一斤肉,好好犒劳大哥一番。”
    这般的许诺,在沈耘的记忆中,过些时日往往到最后就成了遥遥无期。算上这一次来,沈夕今年到村里是第二回。第一回,当然就是过年的时节一大家子回来祭祖。
    看着沈山一脸的满足,沈夕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要说的事情,十有八九能成。
    朝沈母点点头,也不理会在旁牵了骡子要继续打谷的沈耘,沈夕继续说道:“大哥,我这里有个事情。”
    待沈山应了一声,便径直说道:“县里只准了我四天假。若是给大哥帮忙,只怕时日不足。不若先将我那两个麦垛打了,之后我再找个人替我。”
    真不知这么烂的理由,沈夕到底是如何想出来的。
    然而即便如此,沈山依旧没有任何不快,反倒是带着沈夕前往麦垛下,不停地比划着。
    牛鞍堡里,南墙根下的议论并不平静。
    几个上了岁数的老汉,此时依旧闲聊着沈家一家的事情。
    “沈家兄弟六个,我看就老大和老四家不行,其他人家,日子是过的真不错啊。”
    “正要说这个呢,你说沈山家里,生了一男一女,女儿嫁到宁西堡,那家的公公我知道,对那个儿子跟抱养来的一般,日子着实不好过。”
    “至于这儿子……”
    说话的老人家似乎不好意思往下说,倒是有另一个接上了话茬:“沈耘那个后生就是个书呆子。干活又不行,读书又不能,总之啥都是半吊子。性子也软的一滩稀泥一样,往后这老大家算是难过咯。”
    忽然有人反驳。
    “这话三叔你可就说错了。就前几天,我放羊的时候跟宁西堡的羊倌碰上,这才知道,沈山家这小子也不是个善茬。”
    “哦?”
    忽然有人这么说起,大家倒是真的想听听沈耘究竟如何厉害了。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那出言之人,让他好一阵得意。
    “前些时候朱家那女娃儿不是在沈山家里么,沈耘这后生去送女娃子的时候,也不知哪里来的钱,就给沈家丫头扯了几尺布。听说那玩意漂亮坏了,惹得朱家老婆子一阵嫉妒。”
    暂且撇下哪来的钱不谈,众人只想知道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朱阿明家的情况牛鞍堡的人多多少少都清楚一些,都明白那老两口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那老婆子就说是沈耘偷来的。一阵吵闹,更是将他家那个地痞儿子扯出来。那厮要下手打沈家丫头,谁知沈耘这后生拎了棍子直接将其打倒在地。”
    “嘶。”虽未说明朱阿亮是宿醉之后被沈耘打翻,但就冲沈耘敢出手,就一下子刷新了对村民们的认知。
    见众人听得投入,说话之人更是来劲:“这还不算,最后连宁西堡的村老都给引了出来,结果,朱家老婆子乖乖给人家写了个什么保证之类的东西,还摁了指头印。”
    事情是说完了,但越发引起了人们的疑问:“那沈耘这小子到底偷没偷啊?”
    相比朱家老婆子受了多少委屈,他们更关心这个。谁家都不愿自己村里也出一个偷儿。没看宁西堡的村民对待朱阿亮的态度,挨了外人打都冷眼旁观。
    “嗨,我咋知道偷没偷?不过听说宁西堡的那群人都被吓住了,跟我寒暄的那个羊倌都只是说那布是沈耘买来的。还来路正当。”
    村里消息最为灵通的,是沈耘邻舍家的老汉。包打听的性子让他知道很多额外的事情。
    此时听人们议论纷纷,便不紧不慢开口:“你们也别瞎猜了,那钱啊,还真是来路正当。沈山家的媳妇口风紧,沈耘那后生也是个话少的,你们自然不知道。”
    “科考完了那天,据说这后生被使到沈夕家借钱。那些日子大家伙日子都艰难,就不说是为什么了。结果被沈夕家那媳妇一闹,后生脸皮薄,就出来了。”
    旁边当即有人印证:“这事儿我听说过。虽然两家都没说,不过到底还是有人看见了。”
    “哪知城里正好有人家要找几个抄书的。那帮子读书人干的事情,多半都是值钱的,这后生也不知走了什么运,居然被选上了。”
    说到这里,老汉故作神秘:“你猜,这小子不声不响赚了多少钱?”
    不待人家猜度,老汉直接伸出两个指头:“二两多。听说就是十来天的功夫,就挣了这么多钱。”
    人群里顿时一阵吵闹。
    “乖乖,这会咬人的狗不叫啊,二两银子,今年咱们累死累活,地里的收成也就这么点吧。”
    说完了这个,老汉吧嗒抽一口旱烟:“你们也莫要以为沈夕那厮就那么好心,今日他来,可不是为了给沈山那个老实蛋帮忙的。”
    “早间沈耘那后生出了门,就跟他爹娘分开走的。我看啊,多半是去了城里。结果两人前后脚就到了牛鞍堡,这里头,你说没有点啥猫腻?”
    村民朴实,但不傻:“合着,沈家压根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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