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你那刚才一言,小兄,元长想要问你一句,为何屈大夫叹‘众人皆醉我独醒’,为何郭子仪死前语‘世人皆误我也’?盖正道之事,寡并非是错,众并非是对,而便是因为众人不知真情,胡乱猜测,使得忠臣投湖,良将蒙冤,此乃是大不幸也。”
    如果不是因为陆平还有些理性,他真想立刻伸大拇指,跑到蔡京的旁边道:“你真是太牛了。”
    这个蔡京不愧是影响数十年,或者说是影响千余年的人物,他看问题都开始一分为二了,这种说话的水平极为高超,因为基本上他说的东西都是对的,因为这取的中庸之语,无法偏激,故而使得徐应名心不服但口却只能拜服。
    蔡京瞧着垂头的徐应名,呵呵一笑道:“小兄能出此言,乃是太学之功,亦是我大宋之福,诸位小友,适才在下说了,人皆是有一心,好议他人之事,却忘了自己之事,我前日在太白居饮茶,听两人闲谈,便是在说卫青之事,言语甚为愤慨,我便在想,卫青死后已如此长时间,先皇帝也表过诏书,为何此二人竟然如此议论,而后又听其论起了范仲淹、王荆公、文彦博、司马君实,一个酒楼众的随意二人便好议他们之事如此,更何况汴京之中文采杰出的诸位了。”
    他说了半天,竟然把矛头指向了太学生,这可把太学长急坏了,他连忙道:“大人……”
    蔡京摆了摆手,也不说话,就听着这下面吵吵闹闹地说着不停,一直等到声音渐小,他才说道:“诸位小友,适才我在这儿听着诸位谈话,竟然又无意之中听到有人议及朝中之事,而且刚才又有人论起蔡某了,元长是一个庸人,自然不怕诸位议论,但是朝中大员,每行国策,必会有闲人互语,争论不休,反而阻挠了朝事。
    更为可怕的是,诸位皆是不明真相,一旦有人从旁利用,小则损人,大则损国啊。诸位小友皆是我朝栋梁之才,以后说不定也是朝廷大员,背后妄自议人之短,非君子所为,亦非诸位太学生之所为。”
    蔡京说了这么长时间,总算舒了口气,这时站了起来道:“诸位小友,而今天色已晚,元长便要告退,望诸位能自勉自励。”他正要走,突然又缓缓念了一首诗:“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这首诗乃是真宗皇帝写的劝学诗,意在鼓舞士子学书,以求博取功名,得到荣华富贵。
    场中诸人皆都沸腾起来,大家本就对此奉为座右铭,而今当朝尚书亲念此诗,所有人都被这种情绪带动了,就连徐应名也不禁动容,脸上表情透出对前程期待。
    陆平目光一扫,见到赵万宝虽然带着笑,但是眼中竟是嘲弄,心中不由一动,这个赵万宝可以说是奇特无比,他家乃是江南大富,又是名士之后,为何要到这太学读书,而且他在这里又不向学,整天游荡于太学之中,诸人皆都知道水字间有一个“万宝”兄。
    赵万宝像是感应到了,回头看了一下陆平,朝着他笑了笑。
    陆平亦是呵呵一笑,突然听到有一声吵闹,随即人群之中出现骚动,陆平一愣,朝着中间看去。
    只见到那边的木桌子已经翻到在地,而那蔡京便仰身躺在地上,陆平顺着其目光看去,看到一个人正惊恐地看着蔡京,脸上带着不知所措。
    陆平不由一愕,这个撞倒户部尚书蔡京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室友周兵,他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脸上很有些脏兮兮的,右手还拿着一根小木棒,看起来极为滑稽。
    场中的诸人也是惊讶了一刻,直到蔡京哼哼唧唧地出声,他们才马上反应过来,立刻扶起蔡京,那个太学长立刻皱眉地道:“你是何人!”
    周兵老老实实地道:“学生周兵,乃是外舍北路斋新生,无意撞倒这位先生,请先生见谅。”
    蔡京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他刚才被周兵迎面装来,摔成一个大跟头,此时陡然站起来,全身骨骼顿时响了起来,然后一股透心的疼穿越身体,让他不禁咬紧了牙关,斜眼瞪了一下周兵,并未说什么。
    这时诸人已经围了上来,太学长怕*的太近会出问题,连忙让学正、斋长们维持秩序,等到太学的守卫们过来时,学生们已经逐渐散开,蔡京轻挥了挥手道:“这个士子也是无心之举,莫要太过责罚他。”
    他并没有当场发火,直接交代了几句,便向西至西门而出,回去卧榻了。
    陆平这时和诸人一起到周兵这边,已经有守卫拉着周兵,那个太学长寒着脸道:“先把他带到小房间里,北路斋的斋长、斋谕也过来,此次事大,若不从严处理,太学便永无宁日了。”
    看着马阶担心的表情,陆平等人心里一冷,撞倒了一个人貌似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可是今次周兵撞的是户部尚书啊,那可是朝中三品大员,这个周兵也算倒霉,就算不过来也好,偏偏跑回来的时候撞倒了蔡京,这可不算小事,除非蔡京真的不放在心上,或则后果很难说。
    陆平心中却一点也不担心,事实上,他还在好奇周兵的真实身份,说不定此次便是解开其身份的机会,他看着一脸惶然的周兵,轻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冬季寒冷,雨雪虽未降,但寒气逼人,让人不得不裹紧衣服,双手笼在袖子中,时不时要走动一会,免得觉得冰冷异常。
    这屋子里已经生起了炉火,几人围在旁边,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齐偍这时突然抬起头来,对着其他人道:“诸位,止兵现在危难之中,我等要想个办法啊。”
    徐应名想起蔡京刚才的表现,不由地道:“我想蔡大人不会为难起止兵吧?毕竟以他的肚量,这本是小事情,刚才他不是还留下一句‘这个士子也是无心之举,莫要太过责罚他。’,诸位就不要太过担心了。”
    赵万宝斜眼看了一下徐应名,露出笑容道:“白石尚善,不知这其中玄机,此一时彼一时也,适才元长在诸多士子面前自然是大度从容,有大人气派,然而如今到了台下,他还需要什么肚量来容人,止兵只是一个寒家士子,不仅撞倒了他,还撞坏了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故而定有大难,况且他临走时说的那句话,‘莫要太过责罚’,若元长真的不计较,必定会说‘莫要责罚’,而今说了此话,就是代表他对止兵很不高兴,我等还是要想想办法。”
    徐应名这才猛然觉得不对,蔡京说“莫要太过责罚”的意思定然是要责罚了,他说这话,太学长必然会重重地惩罚周兵,轻则鞭打几十,重则交由开封府处置,锒铛入狱,暗无天日。
    炉火正旺,几人却不由感到冰凉,正愁眉间,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进来的是李廌,他是一个名士,太学长自然不敢对他有所怠慢,于是把他请过去商讨一下如何处置周兵,谁直到李廌却只是淡淡一句“看着办吧”,让太学长哑口无言。
    他是南路斋和北路斋的策论课学正,本只管授课之事,但是而今不放心周兵的室友众人,于是回来的时候就走到水字间,也不敲门就走进来了。
    诸人见到是李廌,连忙道:“李先生,止兵如何了?”
    李廌放开双手,走进炉边,张地云连忙给他端上了凳子,他一下子坐在凳子上,然后道:“这个周兵也真是莽撞,听他所言,在杂间做活,这也罢了,可是今日尚书过来讲经,他不过来,这也就罢了,他偏偏又想到了此事,急急忙忙第赶过来,一下子撞倒了蔡京,你说这蔡京都半百的人了,受这等撞击怎么得了,据蔡家的人说,蔡京回去的时候都是硬抬回去的,他也硬气,骨头断了几根也没喊一声,不过想必周兵算是没好果子吃了。”
    几个人听到蔡京伤的如此之重,皆都是大惊,连忙问道:“太学长要如何处置止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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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廌摊开手,放在炉边稍微烤了一下,又缩回去,闻言叹口气道:“你们别问太学长要如何处置他,应该想一想蔡京该如何处置他,依我想来,周兵一个贫寒书生,就算死在大牢之中也是正常。”
    陆平这时偷偷地看了看旁边人的表情,齐偍是又急又慌,毕竟他和周兵同乡,算是半个兄弟;而张地云面无表情,他只关心自己而已,一向不理会别人;徐应名脸上尽显迷茫,今日蔡京让他感觉是一大贤人,现在发生这种事,他一时还不知如何是好;而赵万宝却依然带着轻笑,他是最让人琢磨不透的。
    李廌看了看这些不做声的人道:“这个也算是周兵的命了,我帮不了他,我今日过来也是想告诉你们,你们同样帮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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