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忠左手一挥,两百武士整齐吆喝一声,变换成长方队形。瞫庆、樊小虎、郑骢三人面色凝重,注视着两百武士。
    木莽子意中,绞杀即将开始,脚后根有点发抖。令他又想不到的是,喜剧发生了,只听牟忠叫了一声“起舞!”
    这时,有人起了个音,两百武士缓缓唱起歌来,厚重的男声合唱,节奏舒缓:
    巍巍灵山,烈烈虎巴,
    强虏不绝,血战不止……
    唱完一段,开始第二段。这第二段,节奏比前一段稍快。武士们一边唱,一边缓缓舞动手中的剑,扭动起身体来。
    所有浪卒都全神贯注这一场舞蹈,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吞口水都不敢发出声音,几个浪卒的头儿相互会了会眼神,意思是鱼死也要弄个网破。
    只有木莽子越看越有喜色,终于忍不住对兰回道:“好看!”
    “好看个屁!木碳做的心子!性命都快完了,还好看!他们跳的是战舞,又叫武舞。前歌后舞,当年周武王伐纣,巴国虎贲跳的就是这个舞蹈。等到越跳越快,就会杀将过来,我们就成肉丁了!”兰回声音有些不自然道。
    木莽子惊出一身冷汗,暗道:“这次真的玩完了!”
    正在这时,  有人高声喝道:“止!”
    瞫庆、樊小虎几乎同时大声喝道。樊小虎同时抽出短剑。
    这两声同时发出的“止”,浪卒们提到嗓子眼的心,卡到了喉咙里。
    瞫庆今日面子扫尽,此时反倒冷静下来,面子毕竟没有这些随时可上战场的武士的性命重要,如果真弄成激变,死伤数十、上百勇士,如何向虎安宫交待?
    瞫庆既是山师五百长,又是虎安山瞫氏中人,樊小虎也是五百长,两人都比牟忠级别高,牟忠当然不傻,示意武士们停止歌舞,还原队形,跑上来对瞫庆、樊小虎两人道:“请两位将军下令!”
    樊小虎看了一眼瞫庆,瞫庆对他点了点头。
    樊小虎叫道:“还有谁要造反?”
    没有人作答。
    樊小虎大声道:“你们听好!”
    一片寂静,连呼吸声也差不多停止了。
    “将造反的两个捉起来!其他的,若动一下,立杀!”
    兰回大声回叫:“小虎将军!不用动手,我自缚请罪!”
    木莽子也叫:“我也是!”
    度群芳此时才有些回过味儿来,叫道:“还有我!”
    老鲫壳道:“谢你三位了!”又有几人轻轻说“谢了”。
    兰回笑道:“不用谢!事情是我们弄起来了,不能连累大伙儿。再者,留在这里等相美发落,恐怕比死还难看!”
    樊小虎微微一笑,叫道:“好!”
    木莽子听他这样说,弯腰取宝剑,兰回立即止道:“还要剑做什么?”
    “我发过誓,人在剑在,剑不离身!”  木莽子将剑插入鞘内。有人轻轻道:“硬是傻的,过去要成肉泥。”
    兰回、老鲫壳摇了摇头,度群芳没有表情。
    三个造反派出了行列,大摇大摆向樊小虎这边走来。
    樊小虎见三人步伐生风,气质不凡,在这一群浪卒中,如鹤立鸡群,兰没杂草,暗暗称异。
    到了樊小虎、瞫庆、牟忠跟前,兰回站在中间,施礼道:“两位将军,我等来领死罪!”左边的度群芳、右边的木莽子也施礼。
    樊小虎轻笑一声:“好!”见木莽子没有另外两个浪卒雄壮,居然此时仍然还短剑在身,有点奇怪,道:“你叫什么?”
    “木莽子。”
    当地有为孩子取贱名的习惯,传说是好养,比如猪儿、狗儿等,樊小虎又问道:“真傻,还是假傻?”
    木莽子傻笑,度群芳道:“真是傻的。”
    “把你的剑解下来,给我看看!”樊小虎命令道。
    木莽子解下剑,一只手递给樊小虎,这行为有些失礼。
    樊小虎伸手接过,看了看剑鞘,若有所思,缓缓抽出剑来,果然寒光射目,道:“好剑!”
    归剑入鞘,樊小虎转个轻身对身后数步的一名武士做了个手势,道:“过来收好!”
    木莽子道:“你把剑还我!”
    那武士上前来接剑,讥笑道:“你用不着了!”
    木莽子跨一步,想要抢剑,兰回一把拉了回来。
    众人不知道樊小虎要做什么,都看着他不敢说话。
    樊小虎环扫了一眼众人,对牟忠莫名其妙道:“你准备好了吗?”
    牟忠微微一怔,随即嘴角一弯,喜道:“将军,准备好了!”
    “演一场特殊的武舞,让兄弟们打个牙祭,哈儿就免搞他了!”小虎道。
    这是巴人军队里的黑话,度群芳一时没听懂,兰回怒叫道:“樊哈儿!你要做啥子!要杀要刮随你,搞阴的!我们要见牟诚将军!”
    牟忠哼了一声:“牟将军也是你见的!”大喝一声:“甲、乙、丙、丁四伍,敞开肚儿整!”
    二十名武士听到命令,嘻嘻哈哈,解了兵器,脱了上衣,赤手空拳十人一组,分别上来围住度群芳、兰回,不容分说,推搡并用,拳脚  交加,纣膝混来。
    度、兰二人就像落入一群武疯子中间,被从这头打到那头,又从那头打到这头。
    随着表演一步步走向高  潮,众人想笑,又不敢笑,连一向表情严肃的瞫庆脸上,也似笑非笑。
    站在樊小虎不远、被两名武士看住的木莽子,开始很紧张,以为要这两人的性命,逐步发现并非如此。
    这时,被打得站立不稳的度群芳,被一个十分高大的武士提将起来,把他的头向另一名武士饱满的可与美人丰胸媲美的胸肌上推过去,度群芳就像在吃那武士的奶一样。
    木莽子见这情景,忍不住笑了一声。
    樊小虎听见了,笑道:“你笑什么?”
    “你笑什么?”木莽子反问道。
    “停!给我拖回去!”樊小虎大喝一声。
    顿时,武士们停了下来。
    度群芳、兰回经过这一场浓重而又特殊的洗礼,满身污泥,面目全非,衣不蔽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奄奄一息,瘫睡地上,恰似烂泥两团,差不多看不出是两个人了。
    木莽子终于想起要上去看看两个兄弟是死是活,他身后的一个武士不等他迈出第一步,用力一腿,木莽子就像突然见了失散多年的老祖宗,“扑咚”一声,双膝朝着度群芳、兰回的方向标标准准跪了下去,然后被反剪了双手。
    牟忠去负责提走三个造反者。
    樊小虎与瞫庆简短交流,先辞别离去,有人牵走了那匹寂寞多时的枣红马。
    送别樊小虎,瞫庆对郑骢道:“相美已经回来了,你明日一个一个还给他。以后,我再不来管浪卒的烂事。”
    “我也不会再来管。”
    “你将浪卒带回去,然后我多派些人给你,一定不要再出任何纰漏。要晓得,这些人,都是快死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郑骢惊道:“将军,你是说,这些人会被……”
    “你误会了。这次几十个浪卒同相美出去征战,听说死了三股之一。不然,哪里一场大战,我部仅死了数十人,死的浪卒没有算到里面去。”
    “明白了。将军,我还听说,浪卒若受了重伤,不医治,直接处死,可是真的?”郑骢见瞫庆提及此话,便小心翼翼问到。
    “不可轻信谣言,更不可传谣。”
    郑骢从瞫庆的语气和表情上找到了答案,又道:“那三人会如何处置?”
    “既然已被樊小虎提走,就是牟诚的事,我何必多事。那两人,论武功,确实是一流,死得真还可惜了。”
    “三个咬卵犟,闭火了更好。樊小虎为何不让对那个傻儿下手?”
    “我也纳闷,但不想问。不过,由此可以看出,樊小虎这人,处事有与众不同之处,且有主见,今后要格外留心。或许,他是欺硬怜软吧。”
    不善多言的瞫庆,因为郑骢的祖父、父亲与自己父子的关系,再加是虎安宫小主子瞫梦龙的贴心豆瓣之一,  破例与这个小兄弟多说了一些话。
    安排妥当,瞫庆直接进虎安宫去找瞫梦龙,他们原本约好要带上善于从蛛丝蚂迹中查找破案线索的虎安宫粮草总管苴怀去秘查一次梦幻谷,因为前不久梦幻谷口发生的抢劫杀人大案,惊动了丹涪水,甚至整个巴国,更惊动了虎安山瞫氏人敏感的神经,他们怀疑又是抢走过虎安山前夫人巴永秋、刺杀过瞫梦龙的那个神秘的部族趁虎安山武士出征去了,给虎安山来的一个下马威,更有可能是开始了蓄谋已久的新一轮复仇。
    攘外先安内,瞫庆、瞫梦龙原本相约出发的时间是十余日后,今天瞫庆吃了个哑巴亏,他希望把行程提前,省得听到议长论短。
    相善长子、虎安山山师五百长相美正在家中休息,很快就有人向他秘报了浪卒营刚刚发生的事情。
    相美闻言,不动声色,旁若无人继续坐在他的软席上,品他的茶水、干果。
    来人道:“牟诚从来不插手浪卒营的事,他这次招呼不给相将军打一声,就提走三人。依小的看,不是好兆头。今后,他怕是想提人就提人。”
    相美示意来人坐下喝水,平静道:“犯了杀头大罪,在我这里,是死,在牟诚那里,还是死,有何区别?若是训练成熟的浪卒,则另当别论。”
    来人感觉出了名的美男子今天的反应与以前有所不同,还想说什么,相美先道:“况且,是小虎兄亲自提走的人,我怎好去问他们要?不必为了几个死人去求牟诚吧?”
    相美停了一下,又道:“再者,人家瞫庆出了恁大个宝气,都没说什么,我又何必大月亮点火把,多此一举。好了,去相厚处领赏去吧!”说完呵呵呵笑。
    那人也附和着笑。笑完,道声谢,起身辞去,相美看着他的背影,伸手从几桌上的小藤蔸中拿起一颗铁核桃,好象笑了一下,轻轻一拈,核桃变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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