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束好奇:“敢问叔父王道思在信中又出了个什么主意?”
    “孟太后。”杜充得意地笑道:“王慎这人思虑到周全,也稳妥,倒不愧名字中有个慎字。他在信中也估计到若是陛下还都,不但官家,就连朝中众臣也会极力反对。没办法啊,人都是喜欢舒服,谁肯来建康这江防第一线。若是女真人又如去年那般大军南下,建康必然是金人首选目标。”
    “而杭州距大江毕竟还有几日路程,若江防有失,就算要逃也来得及。”
    杜束:“是啊,人人都有此心,这事却难。”
    杜充:“王慎在信上说,某只要找到孟太后,这事必成。”
    杜束:“怎么就成了呢?”
    杜充道:“金人退兵之后,朝廷好不容易可以喘一口气,官家和众臣都想过几天安生日子,都不想打仗了。可是,和大家不同,孟太后日思也想就是收复失地。老夫就依王慎信上的意思拜见她老人家,进言说,建康乃是东南中心,江防和水运枢纽。日后朝廷若是北伐收复失地,迎回二圣,当由此肇始。朝廷也只有坐镇建康,才能尽快地聚拢北伐兵马和钱粮,前出中原。若是国都依旧设在临安,却有许多不便。”
    “就算短期内朝廷无力北上用兵,休养生息,维持东南这半壁江山,建康也势在必守。建康不保,则东南不存。若官家回建康,天子守国门,当为天下人守土抗敌之表率,我江南当固若金汤,也不惧女真再来。否则,若是女真在来一次若去年那样的两路南下,臣未必就能守住金陵。”
    杜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一个天子守国门,正该如此。”
    杜充面露笑容:“先前老夫向孟太后进言,请官家还都建康一事时,太后她老人家只说她只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朝廷的事情也不懂,也不能插手朝政。可听完老夫这话,尤其是听到如果朝廷在杭州日久,文恬武嬉,大家都不想打仗,不愿意北上收复故土之时,就变了脸色。只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看得出来,孟太后是动心了,只要她有还都建康的心思就好办了。”杜充接着道:“下来之后,老夫也联络过几个主张北伐的军政要员,游说此事。虽然他们都没有表态,但如韩良臣等都已经动心,即便是范宗尹也好象默许此事。当然,光靠嘴水是不成的,没有实在的好处,谁肯平白丢掉好不容易在杭州那边置办的田宅家业举家搬迁来建康。看来,老夫还得出出血,给他们偌大好处才行。”
    “叔父高明。”杜束赞了一声:“不过,孟太后若是在官家驾前进言真得有用吗,如果官家执意不肯来金陵,谁能有办法。”
    “约之你放心吧,若是孟太后下了决心要还都金陵,这事准成。你也别小看了她老人家在朝中的威望,否则,去年女真西路军南下的时候,完颜昌又为什么一心要去攻打江西,还不是想捉拿孟太后,彻底灭亡我大宋。”
    说着话,他就将孟太后在如今的朝堂中的作用和威望详细地说了一遍。
    这话说了半天,杜束才弄明白这其中的关节。
    严格说起来,如今的大宋在东南的半壁江山都是这个奇女子一手创立的。
    在以前,孟太后本是皇后。后来因为宫中的斗争,被废,贬为庶民。
    靖康年,女真攻陷开封,俘虏二帝,并按照皇宫的名册清点后妃人数,凡是有位号的嫔妃无一不能幸免,都被抓做俘虏送到北方。
    而在之前,孟太后已经被废黜了皇后,不在名册中不说,还没有住在皇宫里。因此,她才免遭了被俘北方的厄运。
    道君皇帝在被俘的时候,想起孟太后,叫人偷偷给她送了一张指条,上面写着“赵氏注孟子相度分付。”大意是,在国家危难之际,赵宋江山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孟太后身上。
    这算是一份全权委托书,有了这份诏书在手,孟太后就手握册立新君的法理依据。
    金军撤退后,开封城留下了金军册立的张邦昌为首的傀儡政府。张邦昌是一位文官,没有多少号召力。于是,他派人邀请孟皇后,希望通过孟皇后,增加政府的号召力。
    张邦昌这人胆子极小,他当初答应做这个伪皇帝,也算是被女真逼迫。不过,不管怎么说,汉奸总是汉奸。
    他也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坐不稳,自己无兵无粮,女真一撤,自己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不稳。
    于是,就将孟太后请出来垂帘听政,并除去所有冠冕,将玉玺和天子仪仗归还孟太后。
    垂帘听政的孟太后所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选一赵家皇子登基为帝,恰好当时赵构在大名府开大元帅府。当时的赵九也算是英明神武,据守有胆有识,开得了一石硬弓,并收拢的大量兵马。
    于是,她就派人去接赵构,并颁下诏书册立赵构为皇帝。
    靖康二年五月,赵构在南京应天府登基。
    在他登基的当天,孟太后自从撤帘,让位皇帝,再不干涉朝政。
    可以说,赵构能够有今天全靠孟太后。试想,如果孟太后当时册立其他人为帝,赵老九再怎么能干,在怎么得人望,此刻只怕也不过是一个带兵的大元帅而已。
    正因为如此,太后在朝野中有崇高的声望。
    若是她提议还都建康,官家肯定会慎重考虑的,此事未必不成。
    听完这席话,杜束恍然大悟:“叔父这一手真是高明啊!”
    杜充抚须笑道:“你也不用在老夫脸上贴金,这个主意是王慎出的,依老夫看来,也有六七分把握。”是啊,这小子远在黄州,可对朝政和天下大势却是洞若观火,此人的手段和本事当真了得,老夫手下可算是出了一个大才了。
    笑完,又道:“这事将来如果老夫远在金陵,朝廷那边也是鞭长莫及,只能静观其变了。此事已了,你明日就回江汉。不不不,直接去鼎州王慎中军行辕效力,一刻也不要耽搁,能走多快就走多快。若是还如来时那样走走停停,休怪老夫不念血脉亲情。”
    说到这里,他已是声色俱厉了。
    看到他一脸的凶狠,杜充惧了:“是,叔父,侄儿这就去准备行装,定然剿了摩尼妖人。”
    “谁说要剿摩尼妖人的?”杜充喝道:“摩尼妖人,疥癣之疾,只要他们不打到了我金陵来,和杜某又有什么关系。前番江汉置制使李横有公文过来说他已命王慎出兵湖南,征讨钟相。老夫已给王慎下令,令他领大军去鼎州,把李成给我剿了。”
    杜充一脸的仇恨:“李成贼子,灭我杜氏一门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今日我要百倍还回来。杜束,我听人说王慎和李成有旧,怕就怕他下不了这个手。你现在是他行辕的判官,现在马上过去,监督此事。”
    “啊!”杜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他这段时间在杜充的留守司中闲逛,自然知道王慎要带兵去湖南的事情。
    当时他还没在意,以为王慎之所以肯出兵主要是基于两点考虑:一,摩尼教妖人实在讨厌,而且战斗力不弱。如果放任不管,搞不好又是一个方腊。一旦势大,必然会流窜到江汉。江汉是泗州军根本,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就算钟相不去打江汉,王慎为了保为自己的根据地也必须出兵;二是,据说李成在鼎州被钟相搞得很狼狈,他又新投靠了李横。为了保住李成这员得力干将,李横自然会命王慎出兵助战。李横现在名义上的荆楚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他若下了命令,王慎却是不能不遵。
    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个关节:原来叫王道思出兵的是叔父……叔父这是要王慎重替他剿了李成,报杜家灭族之仇……只不过,这事却不能为人道。
    难怪王道思会这么爽快地出兵。
    ……
    实际上,在这个年头,国家政令不行,官兵之间相互攻衅,相互吞并也是常事,朝廷也管不过来,只能默许甚至承认。王慎若是吞了李成,也不会有什么后患。
    “别啊不啊的,没出息的东西,难道你怕那李成不敢去鼎州?”
    杜束:“不不不,侄儿愿去。”
    杜充的脸色才好看些:“约之,你此去关系重大,千万小心。其实,你也不需要做什么,如果王道思愿意用心,有的是法子办了李成那贼子。老夫只是担忧王道思这人心软念旧下不去手,你得把他监督好了。告诉王慎,若是做了李成,鼎立州、辰州就是他了,一个节度使是跑不掉的。将来宣抚一方,世代将门当不在话下。世人见了他,也得喊一声王相公。”
    “是,叔父,侄儿告退,明日一早就去湖南。”
    正要走,杜充突然叫住他,问:“约之,道思可否成家?”
    杜束一脸的疑惑:“尚未曾,怎么了?”
    杜充:“此次朝廷封赏之后,他也是经抚一方的大员了。按照朝廷制度,应该将家眷送来京城,你见着他,催促一下,让他尽快成亲。另外,老夫已经给他在建康寻了个地方,已命人为他修建宅院,等到平定湖南,应该就建好了。”
    告别杜充之后,杜束也不敢耽搁,当即出府去寻武陀等人,命他们准备行装。
    第二日一大早,一百多军士乘了快船,一道烟向西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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