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在西宁卫取得了大捷,紧接着便向汉中方向派出了信使。而吴三桂所部,则径直向东,一路直奔着兰州重镇而去。
    从西宁卫城到兰州府城,不过是四百来里地的路程,吴三桂所部骑兵穿着破破烂烂的盔甲飞奔而去,很快就赶到了兰州府城。
    一直以来,吴三桂都是满清坐镇西北的定海神针,如今硕果仅存的一个汉人王爷,哪怕是兵溃如斯,在汉中也掌握着不下四万的前关宁军,在西北地面上称得上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就算是朝廷也不得不供着这位手握重兵的王爷,兰州的官员们又哪敢置其于险境。
    既然如此,此番吴三桂亲领着大军仓皇而逃,背后数里地便是追兵的烟尘,兰州府城当即打开城门,请吴三桂入城协防,同时也是要免了见死不救被清廷问责的可能。
    然而,吴三桂大军入城之后,很快就以接掌城防为借口控制了城池,随即败给了追击而来的张天福所部,只得举兵东向,在前往遥远的西安府的官道上继续上演着追逐的戏码。
    兰州莫名其妙的被叛军攻陷,吴三桂再度仓皇东窜,并且依仗着所部骑兵与渭水的航运能力以着极快的速度向东逃窜。
    只是,吴三桂的大军走得快,但却快不过流言蜚语。平西王惨败西宁卫,整个陕西很快就风声鹤唳了起来,各条道路上几乎没过多久就传遍了张天福引漠西蒙古一部入关,在西宁卫大败吴三桂,进而开始席卷陕西的惊天奇闻。
    漠西蒙古,主要活动于后世的新疆、中亚、青海以及西藏一带,有准格尔、和硕特、土尔扈特等部存在。
    这里面,土尔扈特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西迁,历史上还会来上一把东归,但是于今时却是不可能出现在陕西的。剩下的两部,准格尔雄踞新疆中亚,和硕特则占据青海、西藏,皆是一方霸主,谁也没有胆量保证他们不会趁着大清衰败之际而举兵东进,尤其是准格尔部,更是具备这样的实力。
    一片石的剧情再度上演,很多人在听过之后都直说是李自成给张天福托梦示警,吴三桂当年暗算李自成的报应来了,继而将消息越传越广。
    消息疯一般的传播开来,从漠西蒙古一部,到漠西蒙古,再到漠西蒙古与漠北、漠南蒙古各部达成联盟,推举一个成吉思汗的后裔为大汗,要杀入汉地,消灭满清和南明,从而实现重建大元帝国的伟业!
    道路上的传闻是越传越吓人,仿佛第二天一早就会有百万蒙古铁骑南下了一般。就在这人心惶惶之际,吴三桂的大军从兰州府到巩昌府再到凤翔府,所到之处,呆不了一时半刻就会被“蒙古铁骑”和张天福的大军攻陷,几乎是重现了当年吴三桂领清兵入关时的那般风驰电掣。
    “王爷,如此轻而易举的攻城略地,实在是痛快,痛快啊。”
    由西向东,一千五百里路,所到之处,所过之城无不是轻而易举的拿下,现在西安就在眼前,那可不光是陕西的省会城市,更是堂堂的六朝古都以及满清如今硕果仅存的驻防八旗陕西西安右翼四旗的驻地,满城里还有两千满蒙八旗和数倍于此的满洲、蒙古的随军军属,可以说是整个大西北最为重要的城池,没有之一!
    “是啊,这般轻易,实在是不可复制,只怕是到了西安那边的时候,就未必会再上当了。”
    一招鲜,吃遍天,不是不可能,但是谁也是傻子,像他这样的新鲜手法却是存在时效性的,要不是骑兵一路飞奔,要不是他的身份地位迫使着那些官员不得不放他进城,只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果不其然,待吴三桂大军赶到西安城下,陕西巡抚陈极新亲赴城头,婉言拒绝了吴三桂入城的要求。
    面对紧闭的大门,吴三桂知道骗局已经无法继续了。现在是陈极新为防生变而采取的保守措施,还是此人已经看穿了他的把戏,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城门不开,他也没有必要等张天福到来后再在城下演上一把,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西安守军是否已经看穿了他的把戏。
    “这位陕西巡抚陈极新,本王倒是见过,老朽昏聩,看那面相也不像是个狠角色。别的不说,若是效法一回靖难时的山东布政使铁铉铁鼎石的话,只需置一千斤闸,本王就算是没有被砸死,一旦陷入城中,对上那几千满蒙八旗也是死路一条。”
    吴三桂满脸的庆幸,想想此前的一路,危险也并非不可能发生,只是这富贵险中求,再加上各地守军都不多,而且还都是绿营他才会如此托大,现在面对正儿八经的八旗军,既然人家已经关门打烊了,杜绝了被骗的风险,他也只剩下了破门而入这一条路了。
    “想当年成祖皇帝也是千斤闸突落,砸到马头才能幸免于难,今番王爷情状相仿,皆是福泽深厚所致,末将以为当为王爷贺。”
    “当为王爷贺。”
    夏国相一张嘴便把他的岳父与明成祖相比,众将听了也是一片的附和之声。这是乱世,兵强马壮就是资本。现在表面上看着是走向衰败的满清与蒸蒸日上的陈文对峙,其他人都只能浑水摸鱼。但是这乱世一天没有彻底终结,最后会是个什么样子也很难预估,他们也未必是全无机会可言的。
    现在的这支前关宁军集团,吴三桂以下的部将不是他的亲戚就是追随他多年的亲信,内部凝聚力极强,总比那些大西军那般的军头林立要更有前途一些吧。
    恭贺之声过后,吴三桂却还要面临摆在面前的问题。现在既然他只剩下了攻城这条路,那就只有等待主力部队赶到。毕竟,他带来的只有这几千的骑兵,总不能用骑兵攻城吧。更何况,一路骗城而来,也是疲惫不堪,总也需要时间修整一二。
    “有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是时候打出大明的旗号以名正言顺的与鞑子作战了,否则面对八旗军,将士们也未必能发挥全力。更何况,现在不借着明廷的旗号来攻克陕西,从而招揽人心,再继续打着鞑子的旗号,只怕等朝廷的援兵到了,咱们就要只能给人家打下手了。”
    早在吴三桂策动李国英调动他的大军去参与针对张天福的会剿之时,吴三桂就已经派人南下向永历朝廷求援。算算日子,明廷那边也该收到消息了,若是现在他还不打出明廷的旗号来招揽人心,彻底控制住陕西的地方政权,那么等明廷的援兵抵达,他这般苦心筹划也就算是彻底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尤其是现在的局势,陈文全取湖广,领兵的主帅很有可能会是那位晋王李定国,以着李定国的威望,他即便是控制了地方政权也未必能压上一头,更别说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吴三桂此前向汉中派出信使,约定时间,如今他的女婿夏国相已经摆平了汉中的那一千汉军旗以及当地的其他绿营武装。根据信使的汇报,此刻正在领大军星夜赶往此间,用不了几日便可抵达。
    数日后,在吴三桂的女婿夏国相、早在辽西时就追随左右的心腹重将杨珅、吴国贵等人的率领下,吴三桂的主力部队如期赶到了西安城下。接下来,张天福所部从武功县赶来与吴三桂合营,大军总算是聚拢到了一起,但是吴三桂的意图也彻底暴露在了城头清军的眼中。
    对此,吴三桂没有掩饰的打算,第二天一早吴三桂便登台聚兵,眼看着数万大军就在眼前,胸中的豪情也是油然而生。
    “将士们,当年奴酋多尔衮答应本王要为先帝崇祯爷报君父之仇,本王才开关引鞑子平灭闯贼。可是这十几年下来,鞑子剿灭了贼寇,却不肯退回关外,反倒是在关内大肆杀戮我汉家百姓,一如当年暴元南下时那般。”
    “这些年,本王为李国翰等逆贼钳制,忍辱偷生,只为有一天能够重见汉家衣冠。如今大明已收复南京,满洲八旗在江南三战三败,奴酋济尔哈朗授首,损兵数以三十万计,旗丁已不足两万,灭族在即。本王与张总兵谋划,诛杀逆贼李国翰,此刻大军已光复陕西大半,正是重新举起大明的旗帜的时候!”
    吴三桂以着最大的音量向台下的将士呐喊,待喊道此处,他更是从女婿郭壮图手捧着的托盘了拿起了一把剪刀,伸手捋过了后脑的金钱鼠尾,只是一剪子就将其剪了下去,随即高高举起,示以众人。
    所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剃发令所致,没了这辫子便是死路一条。眼见着主帅如此,即便是再愚钝的士卒也能看明白吴三桂刚刚所言以及接下来所要做的到底是什么!
    剪了辫子,吴三桂当即在台上便脱下了满清赐予他的这一袭土黄色的团龙龙袍,继而露出了内里的汉式内衣。在身边亲兵的帮助下,吴三桂很快就换上了明军军官的军服和甲胄,这是他早已准备好的,更是他很多年前就曾穿过的那个样式。
    “将士们,这套衣甲乃是本王出任山海关总兵时先帝所赐,这些年本王一直珍藏在府中,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穿上这衣甲。”
    一支数万战兵的清军之中,主帅却换上了明军的军服、甲胄,接下来随着吴三桂将此话说完,平西王的大旗也缓缓倒下,同时另外的一面大旗则被缓缓的立了起来。吴三桂麾下的关宁军识字的不多,但是随着吴三桂的呐喊,在场的所有人都很快就明白了新的帅旗上到底写的是个什么。
    “本王,原镇宁山海关总兵官,今总统天下水陆大师兴明讨虏大将军,汉中王吴,奉皇明天子密诏,起义兵抗击蛮夷,恢复汉家江山,誓诛奴酋于军前,献首级于孝陵,以慰皇明列祖列宗之在天之灵!”
    “万胜!”
    “万胜!”
    “万胜!”
    “……”
    汉中王的王位是永历朝廷在几年前册封于吴三桂的,单方面而已,吴三桂并没有接受,如今誓言举兵反清,更是将不肯投降的川陕三边总督李国英和被俘的几个八旗将领拉出来祭旗,这个郡王的爵位正可以拿来邀买人心。
    大军在临时的校场上举行了剪辫子的仪式,数万大军,连同那些辅兵都要把辫子剪了,以示与满清势不两立的决心。
    相比陈文秉承了隆武帝关于“剃发是难民、留发是顺民”的原则,对普通百姓,甚至是临时召集的辅兵都没有进行强制剪辨,如今江浙百姓的蓄发都是自发的恢复汉家衣冠,是对江浙明军的信任,更是对这个时代汉家衣冠还远没有淡出人们的记忆的明证。而吴三桂这边,普通百姓还涉及不到,但是对那些强征来的辅兵,却是必须与战兵一起把辫子剪了,似乎不这样他就无法放下心来。
    数万大军连带着更多的辅兵一起剪辨,场面之壮观,在场的这些新晋明军们左右相望,士气更是昂扬,欢呼之声不绝于耳,不知道的还以为关宁军为此已经准备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
    不过,吴三桂虽说是从陈文诛杀洪承畴起就准备了多时,但基本上都不是明面上的,辫子是剪了,旗帜也换了,但是数万套明军军服却是仓促之间无法准备妥当的,眼下也只能是在清军军服、甲胄的基础上,一人在脖子上系一条红巾,以此作为区别。
    这样的状况不能持续太久,尤其是西安尚未攻陷的今天,吴三桂更是要为此番举兵反清达成一个阶段性的成果——唯有全取陕西,连接四川,引西南明军北上才能拥有与清军对抗的实力。当然,坐观风云了如此长的时间,吴三桂也并非没有杀手锏,只是要等关键时刻才能使用出来。
    大军准备停当,吴三桂立刻调派人马,由张天福所部外加王屏藩所部进攻城北的安远门,杨珅、胡国柱领一部人马进攻城南的永宁门,他则率领数量上与另外两支偏师大致相同的“主力部队”负责进攻城西的安定门,唯独放开了距离西安满城最近,也是城东唯一的城门长乐门,以着围城必阙的兵家铁律来展开对西安府城的围攻。
    吴三桂的意图很明显,逼迫陕西西安右翼四旗弃城而逃。这样一来,西安这个省会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而没了城池的保护,这支驻防八旗面对吴三桂的优势骑兵,能够逃回去的也不会有多少。
    这对吴三桂而言称得上是最优解,然而,这支八旗军的主帅,坐拥陕西西安右翼四旗的两千满蒙八旗和府城内的驻军以及近日来援的上万陕西绿营,这位昂邦章京并不打算就此逃窜。别的不说,满城里的那两万眷属是百分之百逃不出关宁军的魔爪的,而且吴三桂的排兵布阵也并非没有弱点可言。
    “江南的那个姓陈的蛮子本帅或许不是对手,但是就凭吴三桂这厮也敢在满洲大兵面前耀武扬威,反了天了。明日一早,本帅就亲提大军去与吴三桂这个狗奴才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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