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常山江溯流而上,陈文带着南塘、神塘二营很快就抵达常山县,派出探马向玉山县方向进行探查的同时,等候了数日,后续的大军也尽数抵达。
    所幸的是,根据探马回报,清军或是认定了胜券在握,或许是不想在攻城战中损耗太多战力,对于玉山县只是围而不打,由着辅兵挖掘壕沟、修筑简易的工事,反倒是对明军所在的东北方向关注极大。
    “洪承畴在等着我过去送死呢。”
    既然洪承畴也没有急着攻城,陈文反倒是安下了心,大军在常山县停留了两日才启程出发,向玉山县缓缓而行。
    常山县到玉山县之间要渡过一条金沙溪,这条溪流出了北部的山区后是自北向南,上游要向东转一个弯,但大体的走向不变。直到流经距玉山县城一两里的区域才转而西南,不过等她过了玉山县,就改叫做信江,一路汇入到江西腹地的鄱阳湖。
    陈文想要抵达玉山县,当着清军的面在距离县城不远处渡过金沙溪显然是不现实,只能在金沙溪上游渡江。
    只不过,金沙溪上游于玉山县一侧,正是清军的覆盖区域,而自围城伊始至今,清军却也没有闲着。
    玉山县北部,清军大肆驱赶百姓,将金沙溪靠近玉山县一侧直至山区的沿途村镇尽数焚毁,意在防止其为即将到来的明军所利用。为了给明军造成更大的麻烦,清军甚至组织百姓拆毁了金沙溪上的一切桥梁,但却并没有严防死守,反倒是留守在玉山县城下的大营以待明军赶到。
    大营中,来袭的清军正在进行着最后的休整。探马将所见所闻回报,洪承畴也大致估算到了陈文的兵力,一万出头的战兵,比起清军来说实在相去甚远。不过,他也没有丝毫的轻视,不光是这几日对玉山县围而不打以防损失战力,更是在定下的出战序列中给了明军极大的重视。
    “此战,经标前镇、江西提标和九江镇标继续围困玉山县。另外四镇,随老夫迎战逆贼陈文。”
    经标前镇于数日前曾与明军大战,损兵不少,难堪力战,自然要留下来继续围困玉山县城,以监视并防止两支明军合流。而其他部队,虽说同样编练西班牙方阵,但是毕竟亲疏有别,经标五镇乃是洪承畴的直属部下,而刘光弼和杨捷的人马则还要受江南江西总督和江西巡抚节制,大功即将到手,自然还是要照顾这些他自北方调来的老部下。
    况且,刘光弼和杨捷都曾惨败于陈文之手,明刀明枪的对上了难免先怯上三分。而张勇等人,则皆是他当年剿灭流寇时的老部下,信重方面也难免有所差异。
    这里面的猫腻,众将无不心知肚明。奈何洪承畴其人狠辣非常,刘光弼和杨捷自然也不敢如何,而且洪承畴此前也曾知会过,待击破了浙江明军主力,后续还要攻略浙东八府,自然也是有要倚重他们的地方,功劳、劫掠的财货子女的好处当然也是少不了的。
    上一番的交锋,清军已经提高了不少的信心,虽说没能战而胜之,但是至少没有像此前的几年那般,以多打少都打不赢。现在同等的兵力,能打平手,对于他们如此规模的大军来说接下来的胜算就会更大,自然是信心倍增。
    大战在即,身在前线的洪承畴在进行了军议后就回到大帐去休息,为决战积蓄更多的精力。毕竟,他也是六十岁的高龄了,再有几个月过了生日就六十有一了,而上一次像现在这般身临前线,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
    只不过,躺在了床上,洪承畴一时间却无法进入梦乡。上一次亲临前线指挥作战,还是当年的松锦之战,他率领着明朝九边精锐与当时的后金赌国运。而十几年后的今天,改奉了满清的他又是率领着一支如今最为强悍的绿营前来与浙江明军会战,为的也同样是二者之间的国运。
    这份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有些彷徨,但是年岁大了,经验丰富的他自然也知道该是收敛心神,好好休息的时候,于是他便放空了脑子,很快就进入到了梦想之中。
    然而,洪承畴睡下没多久,就听到帐外有争执的动静。爬起身来,将亲兵唤进来,才知道原来是有军情送到。
    “贻误军情,把这厮,拉出去砍了。”
    此言一出,身边的亲兵连忙拖着那个唯恐会吵到他的亲兵去执行死刑。而他则将战战兢兢已极的探马唤了进来,叫他如实将所见所闻说来。
    “禀告经略老大人,小人等奉命于金沙溪畔监视贼寇动静。半个时辰前,看到对岸的贼寇开始渡河,是故赶忙回来禀报。”
    大晚上渡河?
    洪承畴不由得没有一皱,原本按照他的经验,明军怎么也是要转天天亮后开始搭建浮桥,依次渡河,大军最快也得折腾几个时辰。到那时,明军兵疲将乏,清军的胜算自然是进一步提升。
    奈何这却是明军的最优解,不光是白天渡河速度更快,也不容易遭到清军袭击。更重要的是,能够在晚上休息一夜,对于士卒的精力而言,也远比精神紧张的折腾一晚上,到了第二天还要面对清军来得更好。
    可是现在,明军反其道而行之,这个时辰了,尽数渡过金沙溪,怎么也要到天亮。这十来里地,突袭清军时间根本不够,根本就不应该如此啊。
    “赏。”
    发下了赏赐,洪承畴又三令五申的告诫的探马,明军的动向,事无巨细,须得尽数回禀。又传令给各部,暗哨、巡营须得严加关注周遭动向,以防明军突袭。有此,他才暂且安下心神,回到床上睡觉。
    然而,一个时辰后,探马却又跑了回来,告诉洪承畴明军的渡河速度飞快。不过一个时辰而已,不光是将浮桥搭好,更是运过来了大批的军士,开始在金沙溪对岸搭建简易的营寨。
    “可看清楚了他们是怎么渡河的吗?”
    尽数游过来,那是绝不可能的,不光是是否会游泳那么简单,游泳消耗的体能、甲胄和很多诸如弓箭、火铳之类的武器也不能浸水,唯一的可能就是搭建浮桥。可是明军的速度实在有些太快了,与他对于渡河速度的认知竟截然不同。
    “我等远远看去,贼寇手脚麻利,各司其职,显然是事先有训练过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小人借着月光遥遥看去,好像贼寇还在大量使用木罂缻。”
    “木罂缻?”
    这种渡河工具在黄河沿岸并不鲜见,诸如《史记*淮阴侯列传》之类的史书中也有记载,洪承畴当年曾在西北主持围剿流寇的工作,对于这种渡河工具自然是见过的,甚至可以说是记忆犹新的。只不过,他却无法想象到,浙江明军是怎么知道这东西,并且提前就大量制造出来的。
    疑问驱散了困意,洪承畴登时便睡不着了。而此刻,十来里地外的金沙溪上游,越来越多的明军已经渡过了金沙溪,在几个营的工兵队的通力合作下,尤其是还有着随军参谋队规划的更为合理的浮桥数量和规格以及行军序列,此番渡河称得上是有条不紊。甚至,先期渡河的部队已经开始扎下帐篷,准备在这下半夜里再眯上一会儿。
    浙江明军的工兵队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不止是挖掘壕沟、陷马坑、地道,布设防御设施,或是使用放崩法那么简单,制造攻城器械、搭建浮桥、扎营等工作也是样样精通。大军出征携带着大量的工具,而各个工兵队用来渡河的木罂缻则是从茅元仪的《武备志》里翻出来,并进行制造的,为的就是争分夺秒这四个字。
    月光和火把的映衬下,大队的明军默不作声的踏上浮桥,渡过这一条金沙溪,而后在军官和参谋们的指挥下前往划定给各部的区域自行搭建帐篷,枕戈待旦。以便于在明天能够拥有更加充沛的精神。
    夜间,大军便尽数渡过了金沙溪,并且修建了简易的营寨以供休息。这样的营寨对于突袭的大军而言其防御作用有限,但是零散的清军袭扰却可以进行有效的保护和预警。
    到了第二天,明军一早就将探马撒了出去,驱逐了清军的探马,同时步兵继续进行休息,按照参谋的计算直到正常情况下的一个时辰后才起来,享用军中的厨子刚刚做出来的饭食。反倒是清军这边,在得到了明军趁夜尽数渡河,而且还进行了一番休息后,变得有些愕然。
    “经略老大人,贼寇已经渡河,我等该当如何?”
    一晚上没睡好,洪承畴的心情有些不太愉悦,不过已成事实,而且只是比起他原本的预测出现了一星半点可以忽略不计的误差,到也并不能影响到他的判断分毫。
    “按照原定计划,埋锅造饭,北上与贼寇决战。”
    “末将等谨遵经略老大人号令。”
    如计划中的那般,清军埋锅造饭,待吃过了饭,留下经标前镇、江西提标和九江镇标等部连同大半的辅兵继续围城。而洪承畴,则亲率大军北上。经标四镇行了不过两三里,很快就得到消息,明军也已经出了简易的营寨大举南下。
    两军的探马越加频繁的开始了交锋,清军的骑兵显然要更多,战斗经验也更加丰富,很快就将明军的探马压得再无法向前探明清军详情。
    不过随着距离的缩短,清军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在了明军的视线中,尤其是对于手握着大量的望远镜,清军想要做些什么妄想着明军看不到的事情,却也是要花费更大的气力。
    自金沙溪到北面的山区,其间不过数里而已,越是往玉山县的方向就是越宽,但是越往明军所处的方向则越窄。
    大队的明军沿着金沙溪到山区的平坦地形列阵,清军同样是如此。洪承畴远远的看着明军,虽说是看得不甚清楚,但是听得探马的一一回禀,对于明军的情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贼寇一字展开,自右往左,分别是飞熊营、神塘营、南塘营、丽水营和淳安营,背后还有一支数量在两千左右步兵和大量的骑兵,而陈文则正在那后阵之中。”
    明军自右往左,对上的便是清军自左往右,与明军相同,清军也是将战斗力最强的经标中营摆在了中间,临近山林的是经标右镇,靠近金沙溪一侧的则是右翼则分别是经标左阵和经标后镇。
    地形如斯,双方显然都抱着同样的打算——既然金沙溪一侧的河岸泥泞,不适合包抄,那么除了战斗力最强的营头放在中间外,攻击**更加强烈的将领则就要临近山林的一侧。清军这边自然是高杰当年的先锋大将胡茂祯,而明军这边,则是飞熊营这支更便于协同骑兵追击的骑乘步兵营。
    彼此拉开了阵势,洪承畴反倒是安心了许多。上一战,清军在肉搏战中表现不俗,在一向以着肉搏战闻名东南的浙江明军面前也能取得更好的交换比。
    战争,计谋不过是用来为真刀真枪的战斗做准备的,这个道理洪承畴自然明白。如今他手中拥有了肉搏能力不逊于明军的部队,数量上也足以完成车轮战,如绞肉机一般的对耗将明军压垮,这就是他此番最简单也最为直接的战术思想。而现在,显然也到了将这一切达成的时间。
    “詹先生以为如何?”
    “经略先生,虽说官兵的阵法比起我泰西还大有不如,但是用来剿灭些许贼寇,还是轻而易举的。”
    这个耶稣会修士已经多次表示过他麾下的绿营兵不如泰西,人员不如、制度不如、战斗力不如、连火器都还是鸟铳这种轻型火绳枪,根本没有和他在老家作为雇佣兵时所追随的军团相提并论。
    奈何这份老生常谈,洪承畴却没有丝毫的兴趣。他编练西班牙方阵的初衷,无非就是剿灭战斗力强悍的浙江明军,这支军队在完成了这一使命后是尽数解散,还是保留编制,全看主子的意思,他这么一个花甲之龄的奴才,哪还有什么改良军队,彻底提升绿营战斗力的野心。这是犯忌讳的,破例做完了这一遭,也就算完事了,何必再庸人自扰。
    收敛了心神,洪承畴准备下达进攻的命令。与此同时,陈文手持着望远镜,遥遥的注视着清军的战阵,倒是颇有些五味杂陈。
    他麾下的将士们,从军大多不过两三年而已,甚至很多还要更少。但是,他们此番需要面对的对手,却是来自于甘陕宣大关辽的精锐,战将也都是出自满清最强绿营所在的甘陕,主帅更是明末清初文官统帅中最负盛名的洪承畴。
    “史上最强绿营!”
    这个称号,毋庸置疑,这就是他要面对的敌手。
    “击鼓,进军!”——能否破茧成蝶,就看今天这一遭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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