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兰山的山火直到入夜后才逐渐熄灭,由于飞熊营自登山后便开始砍伐老营周边的树木,清理出了一条环大兰山老营的防火带,再加上山上本就有水源,清军的放火烧山几乎无伤老营内的明军分毫。只不过,大兰山上的山林却是彻底毁于这场浩劫,光秃秃的,宛如末日降临一般。
    事实上,放火烧山能够起到多少作用,达素和田雄也没有太大的奢望。他们手中除了张杰在四明山镇拦截明军外,还有一万四千大军之众,烧光了山林,就可以环而攻之,老营里的明军再能战也不过只有两千人而已。
    此时此刻,清军已经退到永和镇,陈文不担心达素和田雄会借机逃跑。四明山在手,北上便可截断宁绍平原,将这两个府分而食之。他们要不决一死战,要不干脆就直接龟缩杭州,别无他法。但是已经死了一个张杰,定海总兵标营也几近覆没,他们也必不肯善罢甘休,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在这件事情上向清廷交代了。
    根据俘获的定标军官,陈文得到了清军的详情,一个五千之众的提督标营、一个三千之众的巡抚标营、而重头戏则是达素的那六千来自于满洲、蒙古和汉军的八旗军,这才是他今番最大的敌手。
    而清军的主要指挥官,一个是平南将军达素、一个是浙江提督田雄、抚标营则是由张杰以前的部将常进功为主,另外杭州驻防八旗中还有个因在四省会剿后守住杭州有功而从梅勒章京升作固山额真的吴汝玠和一个蒙古固山额真作为达素的副手。
    “大帅,达素那个鞑子就带了这群手下败将过来叫阵,他未免也太过自信了吧。”
    根据参谋司的推演,大兰山的地形不利于清军发挥兵力优势,所以他们很可能会放火焚山。为此,飞熊营在抵达后便开始了清理出防火带的工作,结果还真被那些参谋算到了,达素和田雄确是在大兰山下放了一把大火。
    将士们没有出现什么伤亡,倒是烟尘和受惊的骡子把他们弄得有些灰头土脸,自楼继业以下,飞熊营的将士们无不憋了一整天的闷气。
    “达素是有他的依仗的,别忘了,人家手里可是还有两千满洲真夷和两千蒙古鞑子的。”
    “那正好让他们这些鞑子知道知道,咱们浙江王师丝毫不逊于那李定国。”
    被山火困了一整天,楼继业的火气十足,把平日里的那副大将气度都抛诸脑后了。不过他的话,听到众将的耳中,却着实让陈文看清楚了此番带来的这些武将们的信心如何。
    此番跟随陈文兵进四明山的,除了楼继业的飞熊营和胡来觐的黄岩营外,还有南塘营、天台营和瑞安营,以及一支由五百骑兵组成的骑兵大队和陈文那支两百人的骑兵卫队以及数百准备用来作为驻军的新兵。加在一起,也有一万一千的大军,比起清军也不过是少了三千而已。
    扫视一番,楼继业对八旗军已经没有什么畏惧之心,侯国远和瑞安营的营官以及各营的监军官、军法官,这些人不是早在大兰山或是天台山就已经追随其后,便是刚一杀入金华府时便投入军中,都是跟随陈文多年的部将,对他们所在的这个团体颇具信心。甚至就连天台营的营官马信也是如此。只有胡来觐和几个后来加入的参谋官似乎还会多少受到些影响。
    看过了众生相,陈文慨然一笑道:“楼兄弟说的没错,那位西宁王能够两蹶名王,咱们若是连一个章佳*达素都收拾不了,也就不用出来混了。”
    一语说罢,众将尽皆安下心来,毕竟陈文如今在风评上已经是能够勉强和李定国并驾齐驱的名将,李定国能诛杀孔有德和尼堪,陈文在此,一个达素只带着两千真夷以及两千假鞑子外加两千骚鞑子过来,确实不需要太过忧心。
    这几年,满洲八旗主力几乎都集结于西南,与孙可望、李定国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其结果就是陈文面对的最多也就是汉军八旗而已。
    长期对绿营兵的碾压,使得浙江明军的自信心早已升起,所以在去年面对汉军八旗集团时没有丝毫露怯。但是满洲八旗的赫赫威名,却是多年来积累下来的,虽然更多还是明廷、明军内部自身的问题作怪,但是满洲八旗的战斗力同样不俗,否则没有那个金刚钻,如今这般的瓷器活也做不出来。
    透过历史,陈文能够很清楚的看到,满洲八旗战无不胜的威名其实并非那么属实,尤其是如今的永历八年,顺治十一年,八旗军经过了入关的腐化已经开始出现战斗力下降的情况,否则历史上他们也不会那般战战兢兢的将西南军政大权付诸于洪承畴,为的只是保持均势而已。
    奈何,这些事情眼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他人仅仅是能够在经过了李定国两蹶名王的影响而稍减畏惧之心,甚至是楼继业等人也更多是因为对自身团体的信心足够强大才在此消彼长之下有了如今的状态。但是,想要真正清除满洲八旗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所树立起的形象,却还是要真正在战场上将其击败,才能破灭掉这个神话。
    而这一战,就在明天!
    情况出现了变化,不过有参谋司在,推演还是可以很清楚显示出清军可能的战法,以及应当如何应对,总能得出几个备选的作战计划用以应对变化。
    参谋作业还在继续,陈文的卫队长陈富贵却表示黄宗羲等人前来拜见。
    对于这些号称要重建大兰山明军的“义士”们,陈文很清楚他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是抱着何种的打算。所以从抵近到山下扎营后,他便懒得理会他们,干脆将除王江以外的其他人继续晾边上,等到明天见仗时再把他们带上,让他们见识见识浙江明军真正的战斗力,也好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好铺垫。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前出四明山的浙江明军五营便拔营北上,目标便是战书中约定的四明湖畔。
    大兰山与四明湖之间,相隔十几里地,这个时代一般的军队怎么也要走上大半天,甚至是一整天,但是浙江明军的战略移动速度早已突破了三十里,眼下不到半日便抵达到了清军此前扎营的梁弄镇,并在此埋锅造饭,进行修整。
    四明湖,在后世乃是一处美轮美奂的所在,可是现在,在这个没有雾霾、没有工业化污染的时代,于梁弄镇及往永和镇方向的湖岸边上,却并没有哪怕一个当地百姓,有的只是一些新近制造的尸骸以及根本无法计数的骸骨洒落在岸边,宛如鬼蜮一般。
    “国公,这是……”
    万家兄弟来自于宁波府鄞县,他们进入四明山时也是从奉化那里,对于大兰山以北十数里地的此间并没有涉足过。
    事实上,对于战争,三天前的那一战已经使他们从幻想中释放出来,进而投诸到恐惧当中。然而,当看到这一幕后,他们才发现,先前的那份恐惧原来还只是开胃的点心而已。
    未有去看身后那一群脸色惨白的读书人,陈文的视线所及仿佛已经回到了永历四年的十月十七。
    “这些,都是当年四明湖之战中殉国的将士们的遗骸。第二年我出兵天台山前听讨虏将军陈国宝提及,逆贼田雄在获胜后,将俘获的降卒大半杀死于湖畔。若是算上阵亡的,只怕不下万人之众”
    这样的答案,黄宗羲等人事先早已知晓,也能够理解陈文为什么会接受达素和田雄的约战。他,就像此番营救大兰山一般,正是要在此为那些殉国的将士们复仇。恰巧,当年的凶手正好在此间。一切理由皆在,自然没有不应战的道理。
    “国公,要不要,先把这些忠骨埋了?”
    万斯大试探着说出了他的想法,却立刻迎来了周遭的一片白眼,紧接着更是只听陈文说道:
    “不,我们是来杀鞑子的。等杀光了鞑子,再行掩埋。这样,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看得更清楚!”
    ………………
    看过了湖边的累累骸骨,陈文回到了大帐继续处理军务,为大战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到午饭结束,前出的探马也送回了清军整装梁弄镇方向前进的消息。唯有清军的骑兵大致数量低于情报显示不少,倒还是引起了参谋们的注意。
    其中原南塘营的参谋军官张恭彦,因向陈文进言并制作了整体的步炮协同训练计划,虽然训练计划在得到陈文的认可后,却由于新兵训练压力过大而暂时无法执行,但是其本人却于年初调回到参谋司作为随军参谋。
    “大帅,鞑子此举,必有阴谋。”
    斩钉截铁的说出了这个结论,张恭彦紧接着又将几种可能汇报给了陈文,很快就得到了陈文的赞许。
    “你做的很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达素想玩,那我就好好跟他玩玩。”
    一声令下,露天就餐的大军立刻按照顺序启程北上,在前进一里地后开始逐渐展开,很快就形成了天台营占据中路、瑞安营为左翼临近四明湖、黄岩营为右翼延伸向北部的山区方向的前锋。而南塘营、飞熊营以及集结在陈文手中的骑兵则将作为全军的预备队,以应对变局。
    随着双方的不断进逼,双方的探马在之间试探、骑斗也越加的激烈起来,为的就是将对方的详情传递回来。
    没过多久,明军与清军在四明湖畔遭遇,双方间隔不过里许,这是这个时代交战双方习惯性默认用以整队和布阵的距离,乃是以火炮的射程为基准的。
    “抚标右营、抚标中营、抚标左营、提标右营、提标中营、提标左营……”
    根据探马的汇报,以及望远镜中观察到的旗号,陈文自左而右将对面的清军数了一遍,眉头不由得一皱。
    “就留着个提标后营和半残的提标前营作为预备队,田雄,你对达素就这么有信心?还是,他已经是你最后的指望了?”
    四明山中,陈文带来的战兵几乎都在此地,除了部分将作为地方驻军的新兵还守在大兰山以掩护义军家属和部分随行的民夫,其他的民夫也都在阵后。即便是梁弄镇,陈文也仅仅是留下了一些探马而已。
    现在达素失踪了,战前逃跑将提标和抚标留下来喂熊,这是不可能的。并非他受到什么道德的约束,而是这些绿营一旦没了,光靠他的八旗军杭州一样是守不住的。若是战前逃跑,还不如一起撤出,直接放弃掉宁绍,死守钱塘江为上。
    唯一的答案,就是达素打算利用八旗军的骑兵优势,从某一个方向对明军进行夹击,以彻底击破。
    战鼓敲响,与当年的四明湖之战不同,对面的清军并没有发起进攻,而是摆出了一副守势,反倒是于当年采取守势的明军率先发起了进攻。
    不似当年携带红夷炮前来的明军,清军携带的火炮不少,但却并没有那等大家伙,皆是佛郎机、虎蹲以及一些铜熕而已,但从数量上看,却显然是杭州驻防八旗中的汉军八旗将部分炮兵留在此间,以加强防御能力。
    清军的火炮,其射程与明军这边推着炮车前进的火炮大致相同,直到接近射程后,随着双方的火炮发起了第一轮的炮击,作为前锋的三个营的所有将士却在战鼓声敲响后齐声虎吼了一声,随即便越过炮兵阵地,手持着武器,以着严整的队列一路小跑的冲向了对面的清军。
    清军这边,却依旧是按部就班的开炮射击、结束后炮手退后;火铳射击、完成了一轮后立刻进行装填,随即于弓箭手直射、抛射的间隙向明军队列泼洒弹丸。但是明军这边,坚定而沉重却不是高频率的步伐,似乎与土地都引起了共振,却并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而是有志一同的将正面的长枪阵和鸳鸯阵对准了清军,直挺挺的捅过去!
    明军的前锋与清军的阵线越来越近,仿佛碰撞就在转瞬之后,可也就在这时,只见提标营阵后的号炮一响,穿着各旗服色的八旗军却从湖对岸的山丘、树林中冲了出来,激起了远处一道隐隐约约的烟尘长龙,向着浙江明军阵后的陈文将旗而来。
    前锋的三个新营六千大军已经与对面的不到八千的浙江绿营精锐接战,望远镜的镜片中,烟尘最前方的大旗上所书写着一长串曲里拐弯的鬼画符也隐约可见,甚至就连其中裹挟着的那些来自通古斯的腥风也依稀可以嗅到。
    将旗下,两个营的预备队已经列阵完毕,堵在了达素包抄前锋三营背后的路上。遥望着远处,陈文大声喝道:“永历四年,南塘营成军的那一年,就在这里,四明山王师与鞑子血战一日,叛徒王升倒戈以至大败。今天,累累忠骨尚未掩埋,我等就在此地,为他们报仇雪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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