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倒是把在场的军户们震了一下子。看着登时便安静了的大院,金百户长舒了一口大气,可是这口气还没喘匀了,他立刻再度被问题所淹没。直到天色开始擦黑了,众人才勉强散了,留下了嗓子都冒了烟的他独自羡慕千户所的掌印千户,只用给他们这帮百户讲解,实在轻松太多。
    政令已经下达,朝令夕改只会降低威信,所以陈文干脆拿出了另一套办法,由着那些军功地主、富农们自己去选择。如果前令无人问津,过段时间再行取消就完了,如果也并非不适用,那就并行即可。反正怎么折腾,他都不会吃亏的。
    至于将军户的产出掌握在自家手中,洪承畴既然能够玩出经济封锁的手段,那么他同样可以收买那些军粮供应商。军粮事关重大,决不可控于人手,有了那些田土的产出保障,对于粮商的依赖就要小上很多。
    而丝绸以及蚕茧,则是未来海贸中的大宗货物之一,在中国古代对外贸易中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陈文也打算建立起一些大型的丝绸制造工坊,商办,还是官办,亦或者官督商办,还要根据眼下的形势再行考虑。反正这事情也不是想来就能办起来的,总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大可以慢慢考虑。
    有明一朝,卫所和府县乃是并行的两套行政班子,明朝前中期,文官连询问军户多少、粮食产量的资格都没有,甚至会遭到武将的斥责。虽说后来文官彻底压倒了武将,但是明朝可并没有因此而将卫所取消,划归府县的管理。
    现在浙江明军的地头,文官显然是已经作为陈文这个武将的附庸了,行政上府县衙门管民户,卫所管军户,这是传统,也是朱元璋制定文武殊途的祖制。卫所专收专卖,只要没有大肆压低价格,损害了军户的经济利益,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至于外面的商人要是敢哄抬物价,提刑衙门的刀可是磨得雪亮!
    刚刚从军工司的工坊回来,陈文对那里的工作总体上还算满意。徐毅,这个大兰山出身的低级文官如今在这个位置上也算是如鱼得水,无论是监督制造,还是设法调动工匠的积极性,做的都相当不错,难得是王翊、王江训练出来的文官在操守上都能说得过去,实在是一个宝贝。
    只不过,每次一给这个宝贝下达研发任务,那张年轻且略带英气的面容立刻就变成了苦瓜脸,这次也没有例外。
    “侯爷到底打算要多大的,威力如何,总得给下官一个大致的概念才好让那些工匠去琢磨啊。”
    对于新的武器,陈文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反正他也只是知道名字,知道是这个时代欧洲就已经有了但却无法普及的东西。对于不知道的,陈文已经做好了当甩手掌柜的打算,要不养这些专人人才干嘛。
    “实验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着胆子去做,把每一种可能都记录下来,也许现在没有用,以后没准会有用呢。”
    徐毅正琢磨那句“实验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其中的深意,再反应过来,陈文已经离开军工司的工坊了,刚刚还一副做学问时才有的神情立刻又变成了苦瓜脸。
    这一幕,陈文现在已经没欣赏的可能了,回了侯府,他便继续召见那些军官。今天一下午,他只让周敬亭安排了两个,两个需要多加安抚的军官。
    “卑职于佑明,叩见大帅!”
    “云昭啊,这里就你我二人,吾上次不是说了吗,没人时无需太多礼数。”
    于佑明,前安华镇棱堡指挥官游击将军于世忠的独子。陈文记得,初见时,这还是一个跟在他父亲身后的腼腆少年,后来在少年亲兵队里也不算出彩。直到数月前,他的父亲在田雄的细菌战攻势下染病身故,这个少年在葬礼上亲手用匕首在脸上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并立誓要用田雄来生祭其父的刹那,陈文才看到了这个少年的另外一面。
    再见时,这个曾在他的那支少年亲兵队里做过亲兵的少年仿佛在一夜间便长大了,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天真的少年郎。
    “回禀大帅,军中上下尊卑有序,礼不可废!”
    “嗯,起来吧。”
    “卑职谢过大帅。”
    于世忠殉国,虽然不是当场死于阵中,但鞑子的复古战法也不能再那样去计算。于世忠在世时领的游击将军、棱堡指挥官的差遣,军衔也是宣节副尉,略高于战兵营的局总。此前训练炮兵、此番阵亡加上在新战术下守住棱堡的功劳,最后定了个世袭陪戎校尉的世袭军衔。
    于佑明原本就已经在浙江讲武学堂就学,学的骑兵科,眼下正好完成了陪戎校尉充任的骑兵什长的课业,新成立的骑兵营还需要军官、士卒补充,今番正好派过去,也算是浙江明军的世袭军衔制度的第一个受益者。
    “你的成绩我看过了,都很不错。尤其是武艺,这几个月进步神速,想来是下苦功了吧。”
    “卑职谢大帅挂怀。”拱手行礼过后,于佑明继而回答道:“卑职听李帅说过,田雄那狗贼,武艺当年在靖国公军中时也算是翘楚。卑职还年轻,勤练武艺,总有亲手宰了这个狗贼的一天!”
    果然!
    复仇不共戴天,听闻此言,陈文却摇了摇头。“你既知道军中上下尊卑有序,当也知道令行禁止。若有令,生擒田雄,你可做得?!”
    愣了一下,于佑明连忙回答道:“卑职自当遵命。”
    “若有令,放田雄离开,你可做得?!”
    “卑职,卑职自当遵命。”
    “若有令,要你护得田雄周全,你可做得?!”
    “卑职,卑职……”
    陈文喝问的音量一次比一次大,所问的也一次比一次苛刻。只不过,不比先前的两次,尚且可以磕磕绊绊的回答了,这一次于佑明憋红了脸,却只是满眼含泪的回了一句“卑职做不到。”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复仇不共戴天,你当然做不到。李瑞鑫既然告诉了你这个,那你想必也应该知道,李瑞鑫为何至今犹记着田雄的武艺吧?”
    眼前的少年重重的点了点头,陈文便把话继续说了下去。“田雄背叛了靖国公,出卖了弘光天子,他也想要亲手杀了那狗贼,可他却从未有因此向我进言什么直取杭州,诛杀田雄之类的建议。他不恨吗?他恨,恨得牙痒痒!但他却知道孰轻孰重,这就是大将和莽夫之间的区别!”
    “卑职受教了。”
    “忍是心头的一把刀,先要坚强起来,才有机会给你父亲报仇。”陈文叹了口气。“你且去铁骑营报道吧。”
    “卑职遵命,卑职告辞。”
    铁骑营是那支骑兵营的番号,现在还在由李瑞鑫来操练,陈文自己骑马冲杀有些经验,带队也勉强可以,但是想把骑兵营练出来,操练成一支不逊于清军骑兵的部队,却还是需要更为专业和有经验的军官。曾经作为黄得功的亲兵,李瑞鑫,正好。
    于佑明出了陈文在侯府办公区域,也就是外院的公事房,正碰上参谋司的主事楼继业。行了礼,回了话,接受了些安抚便离开了侯府,带着命令赶往衢州。
    看了于佑明离开,楼继业便进了陈文的公事房。“大帅,说过了?”
    “说过了,这小子是块璞玉,但这世上,玉不琢不成器,今天我棒喝他一回,后面让李瑞鑫再去打磨打磨,也算是不负了于世忠临终所托吧。”
    “大帅说的是。”
    笑着示意楼继业坐下,陈文便开口问道:“骡子军看得如何了,有没有信心带好?”
    此番扩军,原本的那七个战兵营,除了原本陈文亲领的近卫营改由那个营的第一局局总高胜,一个在大兰山上就已经是伍长,从镇直属营起就做这个局的局总,一直是高职低配到今天的老资格军官正式就任营官外,其他各营的指挥官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就连防区,也还是保持在四省会剿结束后的状态。
    新建的两个战兵营,玉山营陈文打算用张自盛,只是此人识字倒是识字,可浙江明军的专业性越来越强,讲武学堂的课业看来还要花费一些时间。这倒也不着急,反正是新营头,多练练没坏处。
    淳安营那边,则是由曹从龙之乱后接替刘成出任东阳县守将的那个黄锦程接掌,资格老,也有能力,是时候该升迁了。
    两个新编的战兵营还在训练,甚至连新兵训练都还没有结束。同样的,骑兵营一年内不会出动,骡子军和特别行动队稍好,但也是全新的兵种。特别行动队陈文照着后世特种兵的模式制定了一部分训练计划,剩下的则由队长罗永忠自行研究。而骡子军,陈文却打算交给楼继业,不仅仅是训练,第一任的营官也将是他。
    楼继业原本是作为浙江明军的参谋长存在的,负责的也是参谋司这个部门。成立一年,这个部门的效果却还不错,测绘地图、制作沙盘,根据情报和常识来做出谋划,专业性和系统性上远不是那些中世纪的西方贵族幕僚和中国古代的谋士、幕僚能够比拟的。
    效果不错,不过暂时也仅限于此了。并非楼继业不够努力,只是如今的科学技术水平还达不到陈文想要的那个样子,而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将最早的总参谋部改成参谋司的原因。
    后世的总参谋部,乃是在总参谋长领导下,贯彻执行最高统帅和国防部长的命令、指示,搜集和提供情报,拟定和组织实施战略战役计划和动员计划,指挥并协调各军种、备战区及各种武装组织的作战行动。
    细化起来,军政管理,军令传达,编制的设定,军官、士卒的培养,兵要地志的建立,情报的搜寻和资料库的建立。部队的平时编制和战时编制,采取什么样的训练计划和训练手段。战时的动员计划,资源调配计划的制定,战场上的火力配置,军队部署……
    林林总总,几乎是比安远侯府如今各司大多数的工作还要全面,绝非是现如今的浙江明军的参谋司能够比拟的。
    暂时无法达到这个水平,除了制度刚刚建立以外,科学技术水平也达不到标准。就像他曾对周岳颖说过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科学技术同样制约着制度的发展,这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参谋制度在近期没有发展前景。
    陈文记得,一百四五十年后的拿破仑时代,法兰西的参谋制度已经是军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在那位战争之神的军事生涯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有线电、无线电,全都还没有被发明出来,自然也别想用在军事上,至于话和网络了,就更别提了。战场上还是靠着传令兵和信鸽来传递命令和情报,传递速度于如今也没有本质上的提升。
    而那些能够对军事造成印象的十八世纪的基础科学,对于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也并非是有多么高深的,这中间的几百年,科学技术的发展速度可是远超之前千年的水平的。哪怕各位理科老师不保佑,一些比较基本的代数、几何以及物理、化学的理论,陈文偶尔也还是能想起来一些只言片语的,其他的找一些这方面的人才来培养培养,不断的实验总会得出一些真知的。
    这个部门,楼继业已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中国的识字率也远过于欧洲,参谋人才更容易培养,陈文打算亲自来把这个部门管起来。
    太高的渴望不现实,能够达到拿破仑时代参谋部的一半,甚至是三成,满清那边即便是号称孔明在世的范文****的被诸葛亮灵魂附体了也未必有用。别的不说,这么多的参谋军官按照科学系统的分类在同时间所处理的庞大工作量,足够让诸葛亮再来一次五丈原!
    事实上,楼继业对于这个决定,也是十万分的赞同。能够衣锦还乡,建立不逊于祖上的功绩,陈文已经是他决定终身追随的大帅,既然让他去管参谋司,他自然会竭尽全力的管好。可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渴望着能够亲自领兵作战的,就像他的祖上楼楠那般,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武将,而不是被人在背后戏称之为谋士头子的参谋长。
    一年的时间,陈文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只是基础未稳,还需要楼继业继续发力,才没有把他调回战兵营。如今参谋司能够自行运转,讲武学堂的参谋科也能培养出合格的参谋,正是让他重新带兵的时候。
    “回大帅的,末将带着楚云和陈岚的那两个局一个月,觉得这骡子军大有可为!”
    楚云是南塘营出身的局总,罗永忠以前在南塘营时的顶头上司;陈岚则是明军杀入金华府之时响应号召带着同族一起投军的,义乌倍磊陈家的子弟,先前在神塘营做局总。如今他们都被调到了骡子军,作为试验部队。
    楼继业这边,能够重新带兵,可谓是意气风发。这一个月跟着那些学着骑骡子行军,下骡子结阵的军官、士卒摸爬滚打,也很是总结出了一些经验。
    “楼兄弟,说说你看出的问题。”
    正襟危坐,楼继业便开口说道:“首先是兵器,狼筅和长枪实在不利于行军,士卒骑着骡子,还要带着那些一丈五尺长的家伙什,实在是不便。”
    骑着骡子,再扛着五米长的家伙,好像是有点别扭,甚至有些滑稽。陈文点了点头,随即便由着楼继业继续说下去。
    “然后便是骡子配套的嚼子、鞍具之类的东西,现在营里面用的很多还都是马用的家伙,多少有点不太合适,得换……”
    楼继业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还说了不少的经验,显然已经沉浸其中了。除了口述,还有一份条陈,聊到了下值的时辰,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下来了陈文才将他送出去。只是没等陈文回内院,大半个月前出发的张俊却已经回来了,急急忙忙前来向陈文禀报。
    回了内院,把书房附近的下人喝退,陈文才开口问道:“那边怎么说?”
    “大帅神算,卑职佩服致至。但就是,就是那人还想先见大帅一面。”
    “干的很好。”闭目沉思了片刻,再睁开眼睛,却是精光四射。“这是应有之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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